“老杜啊,你還是太老實了,太倔了。你看人家簡又然……”宣教處的蔣處長歎道。
杜光輝沒有回答,蔣處長說簡又然找了幾乎所有的部長,還找了組織部,不然,“他憑什麼到湖東?不就是個辦公室主任嗎?”
想想也是,都是平級的,又是一個機關的,一個到湖東,一個到桐山。這安排,多少有些刺眼。王化成副部長看到後也說,組織部這是調我們宣傳部啊。你吃了一口好的,就得搭上一口最差的。
可是,憑什麼這最差的,就得是杜光輝的呢?
杜光輝想著心裏惱火,卻無處發作。他打電話給莫亞蘭,莫亞蘭也跟著歎氣,說中午過來吧,我請你吃飯。
“那就不了,還有孩子呢。”杜光輝謝了。
快到下班時,湖東縣的書記李明學帶著一大班人來了,他們大概是聽到了風聲,說特地先來看望看望簡書記。這讓杜光輝心裏更不是滋味,他幹脆提前一個人走了。
簡又然握著湖東縣委書記李明學的手,說:“馬上就要成為李書記的兵了,還請李書記多關照啊。”
“哪裏?你到湖東,是組織上對湖東的支持啊。你是省委宣傳部的人才,到我們那兒,是充實班子力量,是充實力量哪。”李明學哈哈道。
簡又然也哈哈了一番,又去請王化成副部長中午作陪。丁部長正好也在,簡又然也請了。有兩個副部長來陪,這顯然是很少有的規格。李明學坐在主賓位置上,一看這陣勢,似乎也有些激動了。
其實,簡又然和李明學也打過交道,當然是工作上的事。簡又然的妻子小苗老家就在湖東,不過她老家裏已經沒什麼人了,都在省城。喝酒時,簡又然特地把這點提了出來,說:“我多少也是半個湖東人,這次到湖東去工作,也算是回到家鄉啊。”
李明學端著杯子,“簡書記這樣說,我們高興哪。說明簡書記心裏早已有了湖東,有了湖東人民哪。來,我先敬你一杯。”
王化成副部長插話說:“李書記啊,又然可是我們部裏最得力的處幹,到了湖東,你們有人才用了,我們可舍不得啊。”
“再怎麼著,不還是你王部長和丁部長的人?兩位部長放心,好鋼會用在刀刃上的。”李明學說著,讓其它人也都敬了兩們部長和簡又然的酒。
吃完飯,時間還早,兩位部長先回去了。簡又然拉著李明學的手,說去喝點茶吧,也休息休息。
李明學笑著打了個酒嗝,說:“也好,聽又然書記的。”
一切都進展得十分自然,就連李明學對簡又然的稱呼,也由簡書記變成了又然書記。簡又然特地點了最好的碧螺春,喝著茶,自然就聊到下派掛職的事。簡又然說:“對基層工作我很不熟悉,將來還要請明學書記多批評。”
李明學哈哈一笑,既向對簡又然又向是對其它人道:“掛職嘛,我理解不就是到下麵轉一圈嗎?對於你們,下去走一回,獲得回來提拔的資本。對於我們縣裏,我們需要你們這些掛職幹部啊,你們在省裏信息靈,路子熟。你們到了縣裏,就能為縣裏解決很多重要問題啊。特別是又然書記,從宣傳部這樣的大門頭子裏出來,更是了得啊!”
“這還不得靠明學書記和大家將來支持。”簡又然這話說得真誠。
茶喝到快盡時,下午上班的時間也到了。李明學他們還要到財政廳去,李明學問財政廳又然書記有熟人吧?簡又然說有倒是有,一個大學同學。李明學問是誰。簡又然說是琚豐。李明學笑道:“我就說又然書記厲害,我們正要找琚豐。他在預算處。既然都認識,就一道走一遭吧。”
簡又然也不好推辭,眼看著就要到湖東了,李明學不過是提前了一點行使他書記的權力罷了。簡又然給辦公室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有點事,就陪著李明學到財政廳了。
這天下午,杜光輝沒在來上班。原因很簡單,還是因為下派掛職的事,他和黃麗狠狠地吵了一次,黃麗在氣頭上將他的臉給抓破了。中午下班到家時,黃麗還在睡著。凡凡回來後,正要吃飯。黃麗的手機響了。是公司裏那個原來的處長現在的經理胡平。黃麗接電話時低低的壓著的聲音,本來就讓杜光輝有些不快活。黃麗又拿起包準備出去,說中午在外麵吃了,這讓杜光輝火上來了。他搶了黃麗的包,用勁地砸到了沙發上。黃麗瞪著眼睛,問:“杜光輝,你這是……你不想過日子了,是吧?”
“我想過日子,可是,我沒見過你這樣過的。不就是一個什麼公司吧?還不知道搞些什麼名堂呢?”杜光輝一上氣,話也有些偏了。
黃麗的臉馬上紅了,上前來就抓住杜光輝的衣領。杜光輝擋了一下,正好碰著黃麗的胳膊。黃麗的手便上來了,杜光輝的臉上立馬就出現了三道血手印子。
黃麗也驚呆了,站在那兒,不說話。杜光輝到鏡子前照了照,三道印子,清清楚楚的。黃麗說:“我真不是有意的。”杜光輝哼了聲,一扭身到了書房,然後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下午,杜光輝自然是不能上班了。這個樣子到單位,還不讓人家笑話?他一直睡到了天黑,兒子回來後,他才起床。黃麗還是出去了。兒子說:“爸爸,你要下去掛職了吧?”
杜光輝問你怎麼知道了?兒子說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們說話我都聽見了。你下去吧。我一個人行。
杜光輝看看兒子,兒子雖然才十六歲,但是個頭比他還要高些了。兒子臉上一臉的粉刺,在燈光下發著青春的光澤。
“真的,爸爸,我一個人能行。媽媽現在公司裏忙,我也知道。我都十六了,我會管好自己的。你放心地下去吧,不然,你心裏不痛快。”兒子這話,讓杜光輝的心緊了一下,他差一點要上去抱住兒子。但是,他沒有動。說:“謝謝凡凡,爸爸其實也是很想做點事的。我會安排好你的。”
兒子上晚自習去後,杜光輝跑到小區邊上的浴室裏,好好地泡了個澡。他喜歡浴室裏的這種氣氛。大家都赤條條的,無遮無掛,一派真實。這些赤條條的人,在一起說些生活中的事,雖然大都是些牢騷,但是這些牢騷發得實在,不像機關裏說話,總是遮遮掩掩,半明半暗的。泡好澡上來,他到休息室坐了會。幾個老工人模樣的人,正在說現在的腐敗。說怎麼辦呢?你看昨兒晚上電視上又報道了市委書記都被雙規了。中央也是下了真功夫的,怎麼下麵總是不幹淨呢?這些老工人邊說邊急,杜光輝聽著突然想起了一句名言: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
其實,杜光輝也是很熱血的人。曾經他也很想紮紮實實地做一些事的。可是,大學一畢業,分到機關後,他很快發現,他的熱血幾乎是一無所用,甚至成了衝動和不成熟的代名詞。到了三十五歲,當他還隻是一個科長時,他忽然明白了。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這麼熱血了。從那以後,杜光輝成了一個冷冷的人,不問事,有事就做,沒事就看報。事不關已,高高掛起。你別說,這一招果真湊效了。不到兩年,他提了副處;再後來,莫名地變成了正處級的工會專職副主席。在機關的過程,就是一塊石頭不斷打磨的過程,也是一個人逐漸默認規則、逐漸進入規則直到適應規則的過程。在這過程中,許多人變成了機關人這樣的一個群體,而個性化的人,卻越來越少了。
蒸騰的熱氣中,杜光輝想到了簡又然。簡又然到部裏來,比杜光輝遲得多。可是,在杜光輝提副處時,簡又然已經穩穩地幹了兩年副處。杜光輝提正處,簡又然早當了辦公室主任。辦公室在部裏是核心部門,簡又然總是比杜光輝快一拍。這次下派也是,他到了桐山。而簡又然卻到了湖東。也許將來回來,簡又然又早早地跑到仇的前頭去了。論能力,杜光輝覺得自己並不比簡又然差。隻不過簡又然更加圓滑些,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上托下壓。對上,是孫子;對下,是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