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又然的車子不出意料地在路上走了七個小時。因為大雪,高速封路,不得不走國道。而國道上不斷地堵車,每堵一次就得個把小時。走之前,本來程輝也帶了車的,簡又然讓他把車丟了。事實證明,簡又然的做法是明智的。多一台車就多一份擁擠。一台車靈便,瞅準空就走。走走停停,中午時才到桃花鎮。又堵了,肚子裏也咕咕直叫。
桃花鎮的小吃是很出名的。早些年,高速路沒通的時候,這裏是來來往往的車子最喜歡停的地方。
在桃花鎮小吃的時候,簡又然收到了杜光輝發來的短信。杜光輝說桐山的雪太大了,大得讓人心驚。他今天一早就步行到山裏,鞋上纏著棉布,走路時還得拄著拐杖,稍不留心,“我也許就會成了烈士”。杜光輝在最後也玩了一回幽默。簡又然卻看到了寒冷。他舉著酒杯,想像杜光輝在雪地裏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樣子,心裏歎了口氣。
“唉,這杜光輝啊杜光輝!”至於那最後的幽默的一句話,簡又然相信了那是別人的。杜光輝這樣一個從不幽默的人,豈能出此幽默之語?
當然,簡又然很快給杜光輝回了短信。他知道杜光輝給他發這個短信,一半原因是因為昨天晚上他打了電話去問候他。杜光輝是個小心謹慎、知恩必報的人。這樣的人心理負擔重,放不開。
“多保重。我也在鄉下。”簡又然回道。
吃完飯,簡又然身子上暖和些了。車子開始緩慢行走。程輝說這叫:爬行。
簡又然笑了笑說:“這應該叫蠕動。蠕動。像條蟲子般。”
“恰當,恰當!書記就是書記。”程輝道。
簡又然卻有些睡意了。上午車雖然行得慢,可是簡又然的眼睛一直是睜的,而且睜得很大。雪天路滑,最容易出事。路邊上就不斷地有出事的車輛。堵車也大都是因為其它車輛出事造成的。簡又然睜著眼睛,看著路和前麵。即使在堵車時,他也看著。而現在,他的眼睛實在是太累了。車子裏開著空調,十分暖和。他就在車子的蠕動中睡著了。睡夢中他突然想起趙妮。趙妮趴在他懷裏的樣子,讓他感到了一陣甜蜜。
漫天的雪仍然在下,不過,簡又然看到雪小了些。不像前幾天了。“燕山雪花大如席”,那真是大如席的雪花,車子前麵有時都被蒙著,天地間除了雪,一無所有了。
簡又然在下鄉的途中,有一次居然想起了年輕時唱的那道歌:
茫茫的雪地上,
一個青年在流浪
他的心裏裝著愛人,
可是,卻不知道愛人在何方……
他輕輕地哼了起來,小鄭看著他的樣子也笑了。小鄭不知道,在大學時,簡又然可是學院最出名的男高音呢。
下午五點,簡又然的車子終於蠕動到了省城。
省城的道路已經掃過了,路中間空出了行車道,積雪都被堆在綠化帶的空地上。程輝問:“是先到飯店?還是?”
“先住下來吧。”簡又然說。
程輝望了眼簡又然,他不太明白簡書記這話的明確意思。是叫程輝和司機住下來,還是三個人都住下來?按理,簡書記回到了家門口,該回家住的。可是,領導自有領導的想法,也許……
車子直接到了大富豪。
大富豪是家五星級的酒店,餐飲和住宿一條龍。程輝讓司機到前台要了兩個房間,自己和司機住,簡又然單獨住一間。簡又然很自然地拿了房卡,先上了樓。就在開門時,手機響了。簡又然接了電話,聽了會,說:“啊,啊,我正在縣裏開會啊,不能回去了。這邊的雪很大啊,很大。好了,好了,在家帶好孩子。雪停了我就回去,好吧。掛了。”
程輝聽得出來,簡又然接的是妻子的電話。他裝作沒有聽見,進了房間。司機小馬說:“簡書記真是……”
“別胡說。少說點。”程輝罵了句,小馬不做聲了。
簡又然簡單地洗了洗,就開始給昨天晚上已經聯係過的記者朋友們再打電話。這些人是要三催四請的,不然他們太忙。一忙,事情就忘了。
“葉記啊,過來吧,等你呢,人都到齊了,哈哈”,簡又然笑著。
“老莫啊,怎麼還不過來?酒都冷了,等你呢。”簡又然依然笑著。
等打完電話,也六點了。簡又然喊了程輝下樓,直接到包廂。這包廂是上午簡又然在路上就打電話訂了的,因為是老關係,不然根本訂不著。酒店生意好嘛,尤其是大富豪。不然中國怎麼成了世界上第一個餐飲消費大國?
程輝也是多少走過場子的人,這些年搞企業,見過的大大小小的陣勢也不少。可是,麵對簡又然副書記請來的這麼一大幫媒體朋友,他還是顯出了一個農民企業家的俗氣來。在一陣寒喧聲中,程輝隻好站著。簡又然和有的人握手,和有的人擁抱,有的,甚至就是上來就拍肩膀。這一切,都顯示了簡又然同這些媒體朋友的親密,也顯示了他們之間不同一般的關係。
“來,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程輝,程總,湖東縣輝煌實業的老總。這可是個經濟發展的時代,也是老總們的時代。今天把他拉來,同大家見見麵,以後也給捧捧場。可要記著,湖東不僅僅有簡又然,更重要的是還有這個輝煌實業啊!”簡又然說著,將程輝推到了前麵。程輝向大家拱了拱手,他有意識地用了這種方式。企業如江湖,而且這些人又都與簡又然書記不同尋常。這一拱手,就有江湖的意味了。
席上,大家喝著喝著,就談到了目前的企業的發展。媒體的朋友們關注得多,批評得多。有人說到農民企業家這個詞。簡又然說:“現在不能這麼說了,應該叫私營企業家。”
“其實還不都是一樣,換湯不換藥。關鍵是要換腦。”省電視台的王記道。
“這倒不假。現在有些農民企業家,幹小的時候,還行;創業的時候,還可以。可是到了現在競爭一激烈,市場一活,企業一大,就不行了。”
“這是先天不足,不能怪哪一個的。也是大浪淘沙,留下來的才是精英。”
“比如我們的程總,我看就是精英嘛!”簡又然不失時機地笑著道。
大家都一同舉杯,向程總這私營企業的精英敬酒。程輝一一地回了,其實他心裏知道:對於媒體這些人來說,看起來最高尚。他們說的,批評的,都是天大的事;在他們眼裏,什麼都有不足,什麼都有缺點。可是,他們骨子裏那點小九九,程輝也是見識過的。每年,縣委宣傳部的賈部長都會不斷地帶著從省城來的媒體的人,名義上是采訪,實際上是要點讚助。輝煌實業一年支付這一塊的費用,也不是小數。
對於大家說到的家民企業家的概念,事實上程輝自己是無所謂的。他出身於一個地道的家民家庭,當過幾年村幹部,然後瞅準了時機,幹起了企業。當然,用的都是貸款。過了幾年,企業幹紅火了,他也就成了湖東越來越著名的企業家了。不過,他自己知道企業的軟肋。從幹企業那天起,輝煌實業,或者它的前身五金模具廠,都沒有用過一個親屬。程輝可以給錢給他們,但不能留他們在企業。這也是程輝這個小小的模具廠,能走到今天的一個重要原因。當年和程輝一起創業的那麼多企業,如今已是紛紛凋零。它們不僅僅是凋零在市場經濟的發展中,更多的是凋零在企業的內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