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就是這樣的反複糾纏,而每一個人隻是其中的一個結。官場更是如此。簡又然想著,抬頭看了看天。臘月的天空漸漸地潮濕了,春天要到了。
一路上都是人,湖東的經濟在全省的縣一級中是最好的,街上擁擠的人群就是最好的證明。除了人,就是車。有些車子還都是外地牌照,這都是些在外地掙了大錢的老板們自己開回來的。湖東經濟的三分之一,來源於外出務工經濟。這也說明了這地方人的腦袋瓜子靈活,聽說這裏出去的人,大部分都是老板,有句笑話說:湖東的經理有好幾十萬。
路邊上的樟樹,經曆過一場大雪後,現在恢複了綠鬱。有些枝頭上,甚至開始萌出了一小朵一小朵的紫紅的新葉兒。簡又然停下來看了一會,他似乎聞到了那新葉兒的嫩嫩的氣息。
手機響了。簡又然接了,是吳大海。
吳大海說:“簡書記,我正跟在你後麵呢?”
“什麼?啊,是吧。你……”簡又然回頭果然看見一台本田,正不緊不慢地跟在他的後麵。“這個吳大海!上午還說到你呢。”簡又然心裏想著,嘴上卻笑著道:“啊,我看見了。你們走吧,我正要回山莊的。”吳大海的本田據說是一家企業送他的。但是,對外,他一直說那車是企業的,他隻是偶爾開著玩玩玩而已。
車卻停了。簡又然也隻好停下來,吳大海下了車,大聲道:“簡書記,想請你也難呢。正好,正好,一起上車,廣州來了個大老板。您也去給我們撐撐麵子,也是對水陽鎮工作的關心嘛!”
“這個……我真的還有事。”簡又然一瞬間想起蔣大川來。
吳大海有些急了,“簡書記您這是瞧不起我吳大海是吧?瞧不起我吳大海沒關係,可是這是為著水陽鎮啊。您就……”
簡又然稍稍想了想,說:“那好吧。”上了車,車子就直奔金凱悅了。
吳大海宴請的老板是廣州一家合資企業的老總,長著一副馬臉,說話拖著長腔,讓簡又然聽著十分的不舒服。但是,既然來了,就得盡到基本的禮節。何況吳大海一上桌子就把簡又然隆重地推了上去:“這簡書記,在湖東也隻不過是來走個過場。再過兩年,就是廳幹了。三五年後,蘇老板,你再來,簡書記可能就是簡省長了。”
“哪裏?不要……蘇老板,不要聽他的。蘇老板是大企業家,見多識廣,這樣講讓蘇老板笑話。”簡又然趕緊製止了吳大海。蘇老板道:“也是啦,我看出來啦,簡書記是貴人之相的啦。”
簡又然隻是笑笑。然後酒席開始了。
也許是因為上午蔣大川的一席話,或者是剛才吳大海的亂說,甚至是因為蘇老板的拖著的長腔,反正,簡又然的情緒一直不是太好,酒也就象征性地喝了四五杯。快要結束時,吳大海接了個電話,簡又然看出那個電話是李明學打來的。吳大海說簡書記正好在,李明學說那讓簡書記接電話。簡又然接了,李明學說:“大海今天接待的這個老板很重要,請簡書記多費心。”
放了電話,吳大海朝簡又然笑笑,那笑有些莫名。就像剛才李明學的電話一樣,仿佛吳大海設計好的一個圈套,精致得讓人看不出痕跡。
酒宴結束,吳大海請簡又然喝茶,簡又然回了,說中午要休息一會兒,下午要回省城的。吳大海說那我送你,就拉著簡又然上了車,到了湖海山莊,下車時,吳大海堅持要送簡又然回房間。簡又然說:“真的不必了,你回去吧。”說這話時,他的臉色有點難看。
吳大海一定也感覺到了,停了腳步,道:“剛才李書記讓我多跟簡書記聯係。這不?我不過是想認認門的。既然簡書記另外有事,我就……”說著,從車裏包裏拿出了一個信封,遞過來。簡又然用手推了下,吳大海說:“拜年也得拜年禮吧。簡書記不收,是不是嫌我吳大海沒能耐?”
“這個哪是?我真的不能收。你請回吧,我要上去了。”簡又然說著轉了身。
吳大海卻追上來,將信封順勢塞到簡又然的包裏,然後坐進車子就走了。
簡又然站在那兒,望著車子後麵揚起的灰塵,無奈地搖了搖頭。
簡又然到湖東來前,給自己也定了很多的規矩。不和一些有爭議的人攪和在一起,這吳大海便是。蔣大川以前查過他,現在省紀委又要求查他。一個沒有一點事的人,不可能三番五次地被人查的。跟這樣的人攪和久了,正如民間所言:長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到頭來,自己的鞋怎麼濕了也許都還不知道呢?
但是,吳大海剛才那個信封明明白白地就裝在簡又然的包裏,回到房間,簡又然趕緊打開,一看就是一萬。這吳大海也是好大口氣,出門在外,包裏隨便一拿就是一萬。不知那包裏還有多少這樣的信封?唉!這種公款腐敗?還是私款腐敗啊?
簡又然一時也想不出怎麼處理這隻信封,就放進抽屜裏,日後再處理吧,總得找個合適的方式。作為一個在機關工作多年的幹部,簡又然深知處理這樣的事情的棘手。交給紀委吧,很快就會盡人皆知,到最後也許落個假清廉的名聲;還給吳大海吧,很難找到適合的時間;就收下吧,心裏又有些打鼓。畢竟吳大海不是程輝。吳大海是水陽的書記,是個在目前看來並不能讓簡又然放心的人物啊。
小顧敲門,問簡書記可有什麼衣服需要洗的,還有房間是不是要打掃?簡又然說現在不要,我下午就回省城了。我回去後你再來打掃吧。衣服也帶回去了,不麻煩你了。
小顧依然站著,簡又然看著小顧的神情有些不對,便道:“怎麼?有事?”
“簡書記,明年我不在這兒了。”
“是嗎?袁總……”
“不是的。我自己要走的。我要到浙江去,跟我們村裏人一道。”
“你老家不在湖東?”
“在桐山。不過我從小是在這邊長大的。家裏窮,這裏每個月的工資也不高。”
“啊”,簡又然看了看小顧,其實這孩子還小,也比自己的女兒大不了多少。桐山那邊經濟相對落後,在外打工的,也多是跟在別人後麵。很多年輕的女孩子出去了,不是到紡織廠,就是到一些條件更艱苦的工廠,有的甚至走上了風塵之路。
“那你去幹什麼呢?”簡又然問。
“到一個茶樓去當招待,聽說一個月能有兩千塊的收入。”小顧的眼神裏有些興奮。
簡又然不好再說什麼了,就道:“那……就這樣吧。我要休息了。”
小顧出去後,簡又然想起了桐山。杜光輝不知是否回省城了?聽說杜光輝在桐山分管農業,那是一個苦差事,也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不知怎麼輪到了杜光輝的頭上?簡又然還聽說因為抗雪報道的事,桐山的林書記對杜光輝很有些想法。杜光輝這麼一個沉實的人,其實是不太適合於下派對的,簡又然想。
可是,畢竟下派掛職了。兩年,兩年哪!
簡又然不知道,此刻,杜光輝正陪著桐山縣縣長琚書懷,走在通往歐陽部長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