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裏靜極了。杜光輝甚至能聽見一些人的歎息聲。這年頭,什麼事都可以攤上,但是事故千萬別攤上。特別是出人命的事故,一旦攤上了,接著來的是什麼,大家心裏都清楚。也許明天,各級的調查組就會湧到桐山,各新聞媒體的記者就會出現在桐山的大街小巷,各報紙和電視台的新聞關注欄目就會不斷地閃出桐山這個地名,同時連接著死亡26人的礦難。桐山,這個江南省並不富裕的山區小縣,一夜之間,“聲名鵲起”了。
杜光輝也為林山礦的事傷神著,甚至他有些自責。在抗洪前的安全檢查中,是李長副書記到林山礦的。杜光輝因為有別的事,沒有去。也許他去了,可能……當然,也許他去了,事情也還是照樣要出來。即使這次不出,下次還是跑不了的。杜光輝在自責之餘,私下裏覺得林山礦的出事,對桐山也許是個好事。一個活生生的例子,也應該能讓某些些的神經再繃回來些了。
省市聯合調查組很快就到了。林一達、琚書懷一直陪同著。杜光輝從省城安頓好凡凡,也趕了過來。一看,杜光輝心裏有了些底了。調查組帶隊的,竟然是他的一位中學同學。姓劉,叫劉安。上學時,同學們都稱他劉二耷拉。不過,杜光輝已經有很多年沒見過這個同學了。一見麵,兩個人都愣了下,隨即就驚訝起來。劉安說:“早聽說你在省委宣傳部,這次才碰上了。”
“你啊,我怎麼一直沒見著過你?”杜光輝道。
劉安笑著,“我上個月剛從部隊轉業到地方上。現在在省政府辦公廳。”
旁邊跟著劉安的人補充說:“劉主任在部隊是副師,現在是廳裏的副主任。”
“啊,厲害!”杜光輝想,這個中學時候的二耷拉,現在竟然也混出了個不小的模樣了。
林一達看著杜光輝和劉安的親熱,本來一直黑著的臉,開始有了些笑意。熟人好辦事,尤其在官場,熟人之間能把事情說得透些,能把結果處理得更妥當些,也能把事情的影響在盡可能的範圍裏,掩飾得更加微妙些。調查組是劉安帶隊,安全局的蔣局長其實也還得看著劉安的臉色。按照規定,縣裏是不能把人陪同的。可是杜光輝是個例外。一來杜光輝是劉安副主任的同學,二來杜光輝又是從省委宣傳部下派對掛職的,與正宗的桐山幹部還有區別。正是基於這兩點理由,杜光輝成了調查組與縣委之間的一座橋梁。這會兒,林一達似乎看出了杜光輝的重要。林一達把杜光輝拉到門外,說:“光輝書記,這件事的分寸就完全靠你了。需要什麼,盡管說。而且情況你也了解,關鍵是要讓他們知道,林山礦的出事,主要是客觀原因,是人力不可抗拒的。至於管理上,雖然還有一些不足,但總體上是好的,至少不是造成事故的主要原因。”
“這個我知道。不過,主要還是看他們的調查。”杜光輝說著,劉安出來喊他,劉安說:“林書記,從今天起,我們調查組就要獨立工作。除了光輝同誌,你們就不要再陪同了。有什麼情況,我們,還有蔣局長會及時同你們溝通的。”
“那好,那好!我們隨時聽候調查組的安排。”林一達臨走時,向杜光輝笑了下,這意思很明顯,這裏就交給你了。換一句話說,不僅僅是將這裏交給了杜光輝,而是將湖東的一班幹部,甚至包括林一達在內,將這些人物的命運交給了杜光輝。這一笑,讓杜光輝一下子感到了沉重。當初礦難剛剛發生時,葉主任打電話告訴他。他就在電話裏強調要立即上報,不能隱瞞。可是,縣委最後定了,先搶救,再上報。林一達當時的考慮,現在杜光輝想來,是有雙重意義的。先搶救,看結果。如果沒有人員傷亡,就不再上報了。如果有,再報也不遲。
而現在,結果是26名礦工永遠地回不來了。這個結果不是大家願意看到的,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林一達走後,劉安把杜光輝找到房間裏,兩個人互相問了問這些年的情況。劉安說:“二十多年了,一直跟著部隊走南闖北,跟大家聯係得少。這次轉業回到江南省,也想著要與老同學們聯係。可是,剛接手工作,事頭兒也多。這不?還沒顧上。倒好,遇見你了。有一年回鄉探親,鄉親們還說到你,說你在省裏當官了。”
“哈哈,那不都是說說嗎?哪有你……”杜光輝說著,點了支煙。
劉安道:“沒想到你到桐山來掛職了。這是一條路啊!更沒想到,我們這麼多年第一次見麵,竟是為了礦難這事。光輝啊,時間真快啊!你我都是四十多快五十的人了吧。”
“是啊,快。在學校時的生活,還像昨天一樣。可是老了。老了!”杜光輝歎了口氣。最近因為孩子,加上礦山的事,杜光輝感到自己一下子老了許多。坐在劉安的對麵,他甚至覺得自己比劉安要大。其實,他還記得,劉安是班上年齡較長的學生,而杜光輝,當時在班上是最小的。
劉安問到杜光輝的家庭情況,杜光輝苦笑了下,說:“一般吧,就這樣。”
“怎麼就這樣?孩子呢?”
“啊,剛剛高考了。成績還不錯。可是……”
“可是什麼?有事?”
“剛剛查出來是再生障礙性貧血,正在等著幹細胞移植。”
劉安頓了下,也歎了口氣,說:“現在孩子的事就是最大的事。不過你也別急,幹細胞移植的技術很成熟了。隻要有合適的供體,是沒問題的。孩子一定會好起來的。”
“合適的供體難哪。我和黃麗都做了體檢,都不行。醫院通過網絡向全球請求幫助,目前還沒有消息。”
“別急嘛,一定會有的。”劉安說著上前拍拍杜光輝的肩膀,道:“別太想了。晚上咱們好好喝一杯。”
下午,杜光輝剛回到辦公室,琚書懷就打來電話,問調查組的動靜。杜光輝說下鄉去了,到礦上去了。具體情況,也不清楚。
琚書懷笑著說:“光輝書記啊,這事可得慎重。有人是在下套子啊,你可別把責任攬了。我的觀點是該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這事可不是一般的事情啊!”
“謝謝琚縣長的關心,我知道了。”杜光輝放下電話,想了想琚書懷說這話的意思。似乎是在指著林一達,又似乎不是。不過,既然琚書懷說了,說明他有這樣的考慮。既然說之,姑妄聽之,總不會錯吧。
窗外傳來下雨的聲音,秋天了。
快下班時,劉安打電話來告訴杜光輝晚上就在綠楊山莊。這讓杜光輝有些吃驚。綠楊山莊,到現在為止,杜光輝才去過一回,還是在酒後被李長和孫林他們拉過去的。桐山一般的幹部是很少到山莊的。這裏長年來往的是那些礦主們。當然,杜光輝也聽說,縣裏的很多領導幹部也是經常出入的。山莊幽靜深致,曲折回轉。一兩台車子進去,很快就會消失在林蔭深處。而且,也很少有領導幹部是坐著自己的車進來的。最起碼的官場智慧,也造就了他們最極致的官場策略。
小王送文件進來,杜光輝問他綠楊山莊到底是啥名堂?小王笑笑,說:“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大家都這麼傳著。什麼事,一傳就神秘了。綠楊山莊也是。不少領導不也去過?甚至林書記不也……”
杜光輝沒讓小王繼續說下去,而是問林一達書記在不在?小王說好像出去了。這兩天,林書記臉一直黑著。聽說省裏要處分林書記,還有琚縣長。
這哪有的事?調查才開始嘛,怎麼就談到處分了?杜光輝道。
小王說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外界都傳著。還有人說杜書記你,也可能……
杜光輝哎了聲。
小王道:“不過剛才我聽他們說到,這次來的劉主任是杜書記的同學。林書記好像也為此感到高興。是杜書記同學吧?那可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