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凡凡問杜光輝:“爸爸,莫阿姨家的那張照片……”
杜光輝說:“那是她和她愛人的。不過,她愛人現在不在了。你莫阿姨原來是我們大學的校花,後來跟了那個男人。她的心裏隻有他一個人。這次生病了,她一直不讓誰知道。我是上次陪你到醫院時碰見的。她一個人在省城,孤單得很。這次正好有機會,我就讓她和你一道去海南了。凡凡不會有意見吧?”
“啊……沒有。爸爸放心。”
“這就好。”杜光輝摸了摸凡凡的頭,又告訴錢平,早點做些準備。明天他還得帶著凡凡上一趟醫院,多開些藥,問問醫生的注意事項。錢平自然很高興,說:“沒想到我還能跟著沾回光,要到海南玩去了。剛才你們不在家的時候,高玉打電話過來。我順便告訴了她。她讓我看好凡凡,千萬不能有什麼閃失。”
杜光輝道:“能有什麼閃失?還有其他人一道的。”
錢平給杜光輝泡了茶,他正要進書房,林一達的電話到了。林一達說要開發林山礦的山西的強總明天到桐山,請光輝書記明天趕回來,有些事情還得光輝書記親自過問。
杜光輝遲疑了會兒,還是道:“那好,我明天早晨就趕過去。”
放下電話,杜光輝歎了口氣。錢平說:“杜書記也別急,明天我陪凡凡到醫院去。家裏我會準備好的。”杜光輝說:“也隻有這樣了,事情急,沒辦法。”錢平說:“我知道,你們當官的都是這樣,就像我們家高玉,有時晚上剛回來,事情又到了。飯端在手上,還得出門。還有些時候,為了接待人,酒喝得昏天黑地,像個傻子似的。當官難,事情多,不然咋叫當官的呢。杜書記盡管放心,明天回桐山就是了。”
第二天早晨七點,小徐就趕到了杜光輝副書記的家。杜光輝上了車,問:“小徐這麼早,幾點出發的?是不是太累了?”小徐說:“我是昨天晚上就過來了的。九點接到杜書記您的電話,我九點半出發,十二點到了省城。就在前麵的賓館住了,早晨就趕過來,不然我怕耽誤了。”杜光輝說:“難為你了,不過這樣安排好。既保證了時間,又保證了休息。”
一路上,小徐都放著些紅色經典的老歌,杜光輝聽著,有時還跟著哼幾句。快到桐山時,小徐說:“杜書記要是真的留在桐山當縣長,那也許真的是好事。”
“何以見得?”
“不是大家都推薦了杜書記嗎?老百姓也這麼認為,說杜書記為人好,為官正。還特別提到杜書記拒絕藍天木業的事,還有林山礦難後,杜書記主動扛了擔子。這些大家都是看在眼裏的。要是杜書記當了縣長,桐山總會比現在好些。”
“現在?怎麼,現在不好了?”
“杜書記,我一個小司機,也是瞎白話。您別當真。現在的桐山,外麵人說是小香港呢。什麼都有,什麼又都沒有。”
“這話我就想不通了。怎麼叫什麼都有,什麼又都沒有?”
小徐一笑,關了音樂,說:“杜書記可能沒聽過。連小姐連黑社會連綠楊山莊都有了,還不叫什麼都有?可是,這裏老百姓沒有錢,到今天還是國家級貧困縣,這不叫什麼都沒有嗎?他們編的,我覺得有意思,就記著了。”
杜光輝回味了下,覺得說得還真到位。桐山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畸形縣城,的確是什麼都有,但細細一品味,卻什麼都沒有。但是,剛才小徐說到桐山有黑社會,這就讓杜光輝更吃驚了。這麼個小地方也有黑社會?他問小徐:“我覺得還不確切。黑社會總不至於有吧?是不是?”
“黑社會?當然有。你看看,桐山的哪個礦不跟黑社會有聯係?就是上次出事的那個林山礦,其實背後也有黑社會在控製著的。那個孫氏兄弟,老虎似的。手下據說有幾十號人。”
這麼了得?杜光輝心想,我真官僚了。小小的桐山,竟然有這麼一個龐大的黑社會幫派,我這個在桐山當了一年多的副書記居然一點也不知道。這不是官僚嗎?要麼就是他們隱藏得太深,要麼就是我們這一塊諱忌的太多。前幾年,從上到下的打黑運動,一打下來,很多地方看起來風平浪靜的,其實黑社會的網絡早已盤根錯節。當地的官員,生活和工作在當地,按理說不應該不知道的。可是記者一采訪,都說不太清楚。等到打擊了,過來又高唱“打黑”的成果。這就不能不讓人有些懷疑,是不是本來就有瓜葛?
葉主任打電話,問杜書記到哪了,說山西的強總已經到了,一達書記和李長副書記,正在陪著他們。
杜光輝說:“就到了,馬上進城。”小徐說:“林山礦的事,杜書記還真得……我不該說。不過,跟了杜書記一年,我還真沒見到過您這樣的掛職領導。”
“是吧?”杜光輝嘴上答道,腦子裏卻回想著剛才小徐講的話。他還提到藍天木業的事,這讓杜光輝心裏莫名地有些愧疚。至於林山礦,如果真的如小徐所說,孫氏兄弟一直在介入的話,那麼,這問題得跟一達書記彙報。不處理好內部的問題,請再好的商人來開發,也是枉然。
到了縣委辦,一進會議室,杜光輝就看見坐在林一達對麵的強總。這人並不像他想象中的礦老板那樣一臉驕橫,而是生得清秀,乍一看,完全是個學者的模樣。這大大出乎杜光輝的意料,也在一瞬間改變了他對礦老板的總體印象。
林一達介紹說:“這是強總。這是我們的縣委副書記杜光輝,省委宣傳部掛職幹部。現在專管招商工作。”
強總站起來,伸出手,同杜光輝握了一下,道:“強衛。多年從事礦業,到桐山來,還請杜書記多多關照。”
“這個當然。強總是為桐山的建設與發展而來的,我一定全力服務。”杜光輝坐下來,看見高玉也在。他先是稍稍愣了下,接著想起來了,高玉現在不是鄉長了,而是桐山縣招商辦的主任。林山礦的招商工作,她自然得參加。高玉將材料遞了一份給杜光輝,杜光輝接了,高玉微微一笑,回座位了。
林一達問強總:“是先聽彙報,還是先到礦上去看看?”
“先到礦上去吧。彙報就免了,不是有這材料了嗎?現在就走。我下午還得趕到省城,然後回山西。”強總說著,已經起身了。林一達和李長,以及杜光輝也就隻好起身。杜光輝想這強總還真幹脆。不過這才符合他來開發林山礦的目的。他要的是礦,不是這彙報。既然要礦,他當然最想看到礦山現在的狀況。材料是人編的,礦山卻是實在的。
車隊駛出縣城後,杜光輝打電話問徐亞輝,礦上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作沒作準備?徐亞輝情緒很高,說礦上情況很好,作了準備,鎮村的幹部也都在等著。杜光輝不知怎的,眉毛一擰,問徐亞輝是不是又掛什麼條幅了?還有歡迎標語?徐亞輝支吾著,杜光輝就明白了,馬上道:“趕緊通知他們,全部撤了。你沒見強總是個務實的人,這種花哨的東西,對他不合適。”
徐亞輝還想說話,杜光輝已經把電話掛了。
一個小時後,車隊到了林山礦。鎮村十幾個幹部,正在礦口等著。杜光輝下了車,條幅和標語都沒了,但他看見那些被撤下來的條幅和標語,還窩在旁邊。而在不遠處的小屋裏,他隱約看見一些孩子,穿著鮮豔的衣服,伸頭朝這邊張望。他沒有做聲。林一達書記正和強總一道,鎮黨委書記趙蒞介紹說:“這礦已經進行了全麵整改,目前的狀況良好。請強總放心。”
強總向前跨了一步,說:“我想下去看看。”
“這……”趙蒞和村支書陳曉明都愣住了,他們大概沒想到這樣的一個老總,竟然真的要下井。杜光輝一見這陣勢,立即道:“下去看看不錯,我也還沒下去過。這樣吧,我陪強總下去。”
林一達說:“我也下去吧。”杜光輝道:“就我和強總吧,還有徐局長,陳書記就行。”
下了井,裏麵開始陰冷起來。礦道裏都已裝了電燈,兩排嶄新的排氣管道,往裏延伸著。杜光輝說:“林山礦以前的情況,強總一定清楚了。這裏今年洪水季節,發生了一次礦難。”
“這個……我知道。”強總說。
杜光輝邊走邊道:“最近,我們集中力量對礦井進行了整理,省安監局已經通過了複工驗收。”
趙蒞也道:“我們僅整治這一塊,就投入了五十多萬元。”
強總點點頭,礦井越來越深,裏麵也越來越冷。陳書記說:“杜書記,強總,裏麵就……就不再往裏了吧?”
杜光輝望望趙蒞,燈光不是太亮,趙蒞臉上的神情卻能看得見,明顯是有些為難。杜光輝又回頭望望強總。強總說:“再走一段吧,裏麵才是我最想看的。”
“這……”陳曉明拉過趙蒞,耳語了幾句。趙蒞走過來,又在杜光輝的耳邊說道:“陳書記說裏麵還有些地方沒整治到位。上次省安監局來時,就是看到這裏為止的。”
杜光輝想,我就知道這裏有貓膩。但是,畢竟是當著強總的麵,他也不好發作,隻是問強總:“還走嗎?裏麵也差不多吧。”
強總並沒有停下腳步,杜光輝也隻好往裏走。剛走了百十米,一大段塌方就呈現在麵前了。杜光輝心裏一驚,趙蒞似乎也很吃驚,問陳曉明:“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