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也就忘記了的淚珠,那是照耀心胸的陽光。
Thetearforgotassoonasshed,Thesunshineofthebreast這些熱淚隻有青年才會有,它是同青春的幻夢同時消滅的,淚盡了,個個人心裏都像蘇東坡所說的“存亡慣見渾無淚”那樣的冷淡了,墳墓的影已染著我們的殘年。
天真與經驗
天真和經驗好像是水火不相容的東西。我們常以為隻有什麼經驗也沒有的小孩子才會天真,他那位飽曆滄桑的爸爸是得到經驗,而失掉天真了。可是,天真和經驗實在並沒有這樣子不共戴天,它們倆倒很常是聚首一堂。英國最偉大的神秘詩人勃來克著有兩部詩集:天真的歌(SongsofInnocence)同經驗的歌(SongsofExperience)。在天真的歌裏,他無憂無慮地信口唱出晶瑩甜蜜的詩句,他簡直是天真的化身,好像不曉得世上是有齷齪的事情的。然而在經驗的歌裏,他把人情的深處用簡單的辭句表現出來,真是找不出一個比他更有世故的人了,他將倫敦城裏掃煙囪小孩子的窮苦,娼妓的厄運說得辛酸淒迷,可說是看盡人世間的煩惱。可是他始終仍然是那麼天真,他還是常常親眼看見天使當他的工作沒有做得滿意時候,他就同他的妻子雙雙跪下,向上帝祈禱。
他快死的前幾天,那時他結婚已經有四十五年了,一天他看著他的妻子,忽然拿起鉛筆叫道:“別動!在我眼裏你一向是一個天使;我要把你畫下”,他就立刻畫出她的相貌。這是多麼天真的舉動。尖酸刻毒的斯惠夫特寫信給他那兩位知心的女人時候,的確是十足的孩子氣,誰去念TheJournaltoStella這部書信集,也不會想到寫這信的人就是CulliversTravels的作者。斯蒂芬生在他的小品文集貽青年少女中(VirginibusPuerisque),說了許多世故老人的話,尤其是對於婚姻,講有好些叫年青的愛人們聽著會灰心的冷話。
但是他卻沒有失丟了他的童心,他能夠用小孩子的心情去敘述海盜的故事,他又能借小孩子的口氣,著出一部小孩的詩園(AChild,sGardenofVerses),裏麵充滿著天真的空氣,是一本兒童文學的傑作。可見確然吃了知識的果,還是可以在樂園裏逍遙到老。我們大家並不是個個人都像亞當先生那麼不幸。
也許有人會說,這班詩人們的天真是裝出來的,最少總有點做作的痕跡,不能像小孩子的天真那麼渾脫自然,毫無心機。但是,我覺得小孩子的天真是靠不住的,好像個很脆的東西,經不起現實的接觸。並且當他們才發現出人情的險詐同世路的崎嶇時候,他們會非常震驚,因此神經過敏地以為世上除開計較得失利害外是沒有別的東西的,柔嫩的心或者就這麼麻木下去,變成個所謂值得父兄讚美的少年老成人了。
他們從前的天真是出於無知,值不得什麼讚美的,更值不得我們欣羨。棹子是個一無所知的東西,它既不曉得騙人,更不會去騙人,為什麼我們不去頌揚棹子的天真呢?小孩子的天真跟棹子的天真並沒有多大的分別。至於那班已墜世網的人們的天真就不大同了。他們閱曆盡人世間的紛擾,經過了許多得失哀樂,因為看穿了雞蟲得失的無謂,又知道在太陽底下是難逢笑口的,所以肯將一切利害的觀念丟開,來任口說去,任性做去,任情去欣賞自然界的快樂。他們以為這樣子痛快地活著才是值得的。他們把心機看做是無謂的虛耗,自然而然會走到忘機的境界了。
他們的天真可說是被經驗鍛煉過了,仿佛像在八卦爐裏蹲過,做成了火眼金睛的孫悟空。人世的波濤再也不能將他們的天真卷去,他們真是“世路如今已慣,此心到處悠然”,這種悠然的心境既然成為習慣,習慣又成天然,所以他們的天真也是渾脫一氣,沒有刀筆的痕跡的。這個建在理智上麵的天真絕非無知的天真所可比擬的,從無知的天真走到這個超然物外的天真,這就全靠著個人的生活藝術了。
忽然記起我自己去年的生活了,那時我同G常作長夜之談。有一晚電燈滅後,蠟燭上時,我們搓著睡眼,重新燃起一鬥煙來,就談著年青人所最愛談的題目——理想的女人。我們不約而同地說道最可愛的女子是像賣解,女優,歌女等這班風塵人物裏麵的癡心人。她們流落半生,看透了一切世態,學會了萬般敷衍的辦法,跟人們好似是絕不會有情的,可是若使她們真真愛上了一個情人,她們的愛情比一般的女子是強萬萬倍的。她們不像沒有跟男子接觸過的女子那樣盲目,口是心非的甜言蜜語騙不了她們,暗地皺眉的熱烈接吻瞞不過她們的慧眼,她們一定要得到了個一往情深的愛人,才肯來永不移情地心心相托。她們對於愛人所以會這麼苛求,全因為她們自己是懇摯萬分。至於那班沒有經驗的女子,她們常常隻聽到幾句無聊的卿卿我我,就以為是了不得了,她們的愛情輕易地結下,將來也就輕易地勾銷,這那裏可以算做生生死死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