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魏源等人的研究,也存在著不少缺陷。

首先,他們都是飽讀“四書五經”的傳統知識分子,所以他們不僅無法擺脫儒家觀念的束縛,而且還會得出一些非常荒唐怪誕的結論。梁廷枏關於儒家學說統治將統治世界的觀點,可謂典型。梁廷枏認為,儒家學說就是人間的唯一真理:“唐虞三代以來,周公、孔子之道,燦然若日月麗天,江河行地。”鴉片戰爭的結果雖然使中國割地賠款,備受恥辱,但在梁廷枏看來,這對於儒家學說在全世界的傳播則是件好事,因為儒家學說可以借助中西交通大開之利,迅速擴展到歐洲。他這樣寫道:“夫周孔之道洋施,本速於傳郵。特前此西海之外,舟車阻之,俟其從容向化,勢已緩矣。今則招徠即廣,望光而踵至者,未嚐限以工賈之輩。邇者皇上擴天地之仁,恩施格外,聽其購求典籍,延致中土儒生,大地同文,兆端於此。他日者,設能盡得聖君、賢臣、孝子、悌弟、義夫、節婦之見於記載者,有以次第講習,牖其愚蒙,引其向往,將所謂思悔轉棄者,直旦暮間事。是蓋聖教普施之漸之,有以發其機而操之券,又安有人心風俗之足害也哉?”“泰西人既知讀中國書,他日必將有陪慧之人,翻然棄其所學,而思從堯、舜、禹、湯、文、武、周、孔、之道,如戰國之陳良者。”所以,雖然目前基督教在西方盛行,但“倘他時聖教所被,識見日開,必將有辨江心之味思冀北之群者”梁廷枏著,駱驛、劉驍點校:《海國四說》,第3、4、46頁。。不過,梁廷枏在撰寫這段文字時,一定沒有想到一個問題:既然孔孟“聖教”是如此的美妙,為什麼以這個“聖教”為正統的中國會被信奉異教的英國人打得一敗塗地呢?他當然做夢也不會想到,在他去世之後的100多年裏,中國大地上多次燃起過“打倒孔家店”的烈火。他更不會想到的是,在21世紀,有人居然還在像他那樣編織著儒家學說將一統天下的神話,宣稱什麼“唯有儒家學說才能救世界”,“21世紀是儒學的世紀”。中國曆史,就是這樣的光怪陸離!

其次,這個時期與海上絲綢之路相關的研究總體上來說是比較少的,而且停留在較淺顯的層次上,並沒有形成完整的係統。鴉片戰爭後,“鄂羅斯兼並西北,英吉利蠶食東南”,中國邊疆烽煙四起,危機不斷。在背景下,邊疆史地研究成了一門“顯學”。不過,學者們更加關心的是西北邊疆,而不是東南海疆。陳高華對此有過論述:“鴉片戰爭對中國學術界是巨大的震動,探究域外史地之學成為一時的風氣,西北、蒙古的曆史地理,中國與中亞及其以西地區陸上交通的研究,名家迭出,成績斐然。而古代海外交通的研究,則相當冷落,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其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在俄羅斯對中國西北的不斷蠶食,直接威脅到中國的領土完整。相反,耀武揚威的西方列強雖然不斷衝擊著中國的國門,但遠在海外,尚不能直接吞並中國領土。因此,危在旦夕的西北邊疆更加引人關注,而東南海疆問題則沒有顯得如此迫切。另一個原因是,在中國典籍中,關於西北的文獻非常豐富。中國古代學術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以詮經讀史、文獻考據為主要方法。因此,研究西北史地的文獻基礎非常雄厚。中國學者研究西北史地的熱潮始於18世紀末,到了鴉片戰爭前後,已經成為一種學術傳統。而在中國典籍中,關於海上絲綢之路的文獻比較少,學術基礎比較差,更沒有形成學術傳統,這樣,學術研究的難度也就更大了。如前所述,關於海上絲綢之路的學術研究,是在鴉片戰爭之後才真正開始的。特別是,由於這種研究最初“是從反侵略的軍事和外交鬥爭需要出發的”,因此,林則徐、姚瑩等人的著作“帶有較濃厚的情報色彩”,例如,“《四洲誌》純是一部譯作,《康輶紀行》係合日記雜錄而成”。這樣的著作,自然難以“在史學上建立起自己的學科陣地”。魏源的《海國圖誌》、徐繼佘的《瀛寰誌略》在內容上比較充實,但“反侵略的軍事和外交鬥爭”色彩大大超過了學術性。這些著作在體例規範上也不夠完備,例如,徐繼佘雖然千方百計地“將譯音各異名,注於各國之下,庶閱者易辨認”,但最大的缺陷是,他無法注出這些外國地名的外文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