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時間過得飛快,第二個十日之期便到了。這日傍晚,李質吃過晚飯後來到靜園,發現內室空無一人,桌上散亂著一堆筆墨紙硯。

李質信手拈起一張來看,卻是李後主的一首《搗練子》:深院靜,小庭空,斷續寒砧斷續風。無奈夜長人不寐,數聲和月到簾櫳。

再拿起一張,又是李後主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李質歎口氣,看下一張,卻是李易安的《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銷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廚,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正看著,隻聽嘎吱一聲,有人推門進來。李質嚇了一跳,忙扔下紙張回轉身,看見韋清愣在那裏。

李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咳,咳……我剛進來,見你不在就隨手翻翻……”韋清淡淡道:“原來是李將軍。韋某閑來無事胡亂塗鴉,倒讓將軍見笑了。”李質不知道說什麼好,兩人一時間沉默下來。

韋清想了想道:“近日蒙李將軍饋贈各種物事,韋某感激不盡。”說罷作了一揖。李質忙還禮道:“小小意思何足掛齒?倒是李某性情浮躁,前些日子衝撞了韋公子,還望公子恕罪。”

韋清慘淡一笑:“是韋某行此齷鹺不齒之事,雖萬死而不辭,隻是實在有愧於將軍。”李質道:“想來你也是迫不得已,並非出於本意。罷了,不說它罷。今晚清風皓月,不如移步臨波亭,賞月清談豈不更好?”韋清欣然應諾。

不一刻,臨波亭便被下人布置好了。桌上溫著一壺酒,還擺上了幾碟諸如南瓜子、花生、芙蓉糕和芝麻餅之類的小點心。此時正當秋高氣爽,皓月當空,小風徐徐;湖水微波粼粼,光影蕩漾;夜空中還有不知什麼花的清香,十分舒爽怡人。

李質和韋清於亭中坐定,拿小杯對飲。酒過三巡,李質開口道:“詩如王孟,詞如溫李,最是陰柔委婉。我觀韋公子所書,皆屬此類,想必是公子心事重重,鬱結於內而不得生發,如此最是傷身了。還望公子萬事想開一些,退一步海闊天空麼!”韋清心中一顫,竟覺此話似股熱流一般暖入肺腑,不由鼻子一酸,兩眼早已是水亮晶瑩。

他低下頭,強自壓抑住就要湧出的淚水,笑道:“多謝李將軍關心!這些不過是臨時塗鴉,並沒有什麼意思。其實小可以前也頗為狂放,最愛李杜之詩,蘇辛之詞,也曾懷抱投筆從戎之誌。奈何一向身體蠃弱,手無縛雞之力,所願終未得償。如今曆經風霜,落拓潦倒,已然看淡人生世相,最喜陶潛之詩了。”

李質歎道:“陶淵明雖然隱逸,但也有‘刑天舞幹戚’,‘猛誌固常在’之句,還望公子不要如此灰心才是。”韋清慘然一笑。

李質又道:“論起來,陶詩確是不同凡響。其‘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衝淡平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冥忘物我,的確是淳樸練達,天衣無縫了。”

韋清笑道:“想不到李將軍對詩還有如此見地。不過小可非但愛陶詩之不著雕飾,自然本色,還深愛其詩中蘊含禪機。”李質道:“哦?願聞其祥。”

韋清道:“以前讀他的《與子儼等疏》中,有:‘少學琴書,偶愛閑靜,開卷有得,便欣然忘食。見樹木交蔭,時鳥變聲,亦複歡然有喜。嚐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曦皇上人!’小可以為,此話頗有禪機。另外其《形影神》中有:‘甚念傷吾生,正直委運去,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以小可愚見,此話似乎是大乘精義。如此之例還有許多,不知說得對不對?”

李質笑道:“佛教於魏晉時大盛於中國,陶淵明受其影響也是有可能的,這個還需容李某慢慢體悟。不過說到禪趣,公認的則要推王摩詰與蘇東坡二人。王摩詰的‘倚仗柴門外,臨風聽暮蟬’和蘇東坡的‘舟行無人岸自移,我臥讀書牛不知’等句,竊以為都似有些禪趣。”

韋清笑道:“沒想到李將軍除了領兵作戰,縱橫叱吒,竟於文理上也有如此造詣。韋某實在是佩服!”李質笑道:“不過是閑暇無事偶爾學一些,附庸風雅罷了。”

二人一時談論不絕,將那古今軼事,文人趣談娓娓道來,不覺已是三更。正說笑間,忽聽李質“哎喲”一聲,伸手便朝臉上拍去。隨著“啪”地一聲脆響,攤開手掌看時,卻見一隻蚊子和一點殷紅粘附於手上。李質大笑道:“這都幾月了?還有那麼大個蚊子!叮得癢癢的,不打自已的臉都不成。”韋清也忍不住笑道:“這裏臨近水邊,蚊蟲自然多些。現在夜已深了,不如回去罷。”李質點頭,二人回去各自歇息,不消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