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同一時刻,開鎖公司的人把房門打開,一群人擁進去,七手八腳把陳燁拖進了屋。當陳燁的雙腳站在自家陽台裏的一瞬間,都沒來得及說話,就見湯慧一把抓住他的手,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說話的聲音都在抖:“你瘋了,你這是幹什麼?你手傷了怎麼拉琴?”
周圍仍然嘈雜,有人在開窗,有人在關煤氣,還有樓下的熱心大媽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問湯慧“你在家怎麼不開門呀”……可是陳燁顧不上這些,他抓住湯慧焦急地問:“你沒事吧?”
“剛才睡覺呢,我太累了。”湯慧心裏著急,可還得一邊去醫藥箱裏翻碘伏一邊跟來幫忙的眾人道謝。陳燁顧不上這些,急著問:“丫丫呢?”
“在幼兒園,過會兒去接她,”湯慧招呼著送人出門,好不容易把人都送走,屋裏終於安靜下來,她這才拿著碘伏小心翼翼往陳燁手上塗,一邊塗一邊輕輕吹一吹問,“疼不疼?”
陳燁沒回答。
湯慧體會不到陳燁在終於放下這顆心之後的疲憊,但陳燁知道此時此刻他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他不是不想說話,而是沒力氣說。他隻是一直凝視著湯慧,隻見她包紮完畢起身去關餐廳通往陽台的推拉門,卻在白色門框上留下幾個再清晰不過的紅色指印。
湯慧似乎到這時才想起自己也受傷了,她就那麼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胳膊,手擎在半空中一動不動。陳燁見狀趕緊拉她坐到餐椅上,拿過藥水和紗布也給她縛住傷口,直到打好最後一個紗布結,這才伸手把她攬到懷裏,低聲說:“對不起。”
湯慧的眼淚呼啦一下子開了閘。
但陳燁接下來說的話則順利把湯慧的眼淚嚇回去了,因為他說的是:“跟我去日本吧。”
“你說什麼?”湯慧驚訝地看著陳燁。
陳燁籲口氣,似乎到這時才終於放平了剛才那顆惴惴的心髒:“還有大半年才結束訪問,你帶著丫丫一起來吧,就算見見世麵、公費旅遊好了。”
湯慧哭笑不得:“那點公費養得起三個人嗎?”
“湯慧,作為這個家的女主人,你真不知道咱家有多少錢嗎?”陳燁終於從剛才那個讓人後怕的場景中掙脫出來,半開玩笑地安撫屋裏最後的一點驚恐氣氛,“不過是在日本養你們倆,我還是養得起的。”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身,拎過自己的行李箱,先把給女兒買的招財貓瓷偶放在桌上,然後打開首飾盒,取出一枚戒指,輕輕為湯慧戴上。
梨形粉鑽和白鑽的結合,初步目測兩克拉以上。
湯慧低頭看看戒指,有點迷惑:“不逢年不過節,買這個做什麼?”
“結婚時太倉促,對不住你了,”陳燁拉住湯慧的手坐下,歎息,“讀書時我們四個相熟的好友一起組了一個樂隊巡回演出,後來大家陸續結婚了,呂添的老婆去意大利買戒指,王中茵在香港訂婚紗,路佳寧蜜月去了阿爾卑斯山,隻有我沒給你蜜月不說,連婚戒都是我媽去挑的。”
湯慧轉轉手裏Tiffany的盒子,苦笑:“以前我真是很喜歡這些亮閃閃的東西……”
“以後你也可以喜歡,”陳燁微笑,把妻子圈在懷裏,“隻要我買得起。”
“平心而論你真的對我很好,可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和鑽石無關,”湯慧歎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的,陳燁,你想過嗎,從日本回來之後怎麼辦?你還是要經常參加演出,我還是孤軍奮戰,沒有任何改變。”
“一個朋友給我打電話,告訴我說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關鍵是得兩個人一起解決,”陳燁微笑著看妻子,“隻靠你一個人確實不公平,所以,我準備辭去行政職務,隻專心做我的專業教師。上課、演出,偶爾幫朋友們輔導幾個小孩子,剩下的時間都用來陪你和丫丫。”
幸福來得太突然,湯慧有點難以置信。她目瞪口呆地看著陳燁,似乎從沒想過有那麼一天陳燁這樣的人也會為家庭做出如此大的妥協。
“你舍得?”湯慧愣愣地問。
“沒有什麼舍不得的,”陳燁好笑地低下頭,輕輕吻疑一吻湯慧的臉頰,“以前我舍不得小提琴,現在舍不得你和孩子以及小提琴。從頭到尾,仕途都不是我的最愛。”
眼淚一點點又漫上來,湯慧的鼻子酸了,可這一次她沒有哭。她使勁眨眨眼,把眼淚逼回去,然後伸出胳膊緊緊摟住丈夫的脖子―是的,丈夫,一丈以內才是夫,才是站在你身邊的那個讓你不舍得離開的依賴。
隨後不久,湯慧辦好停薪留職手續,帶著女兒去了日本。臨行前的首都機場,湯慧掏出手機給顧小影發了一條短信,很簡單,三個字:謝謝你。
她沒有告訴陳燁自己是在臨行前一天收拾書房時發現的這個秘密―在陳燁書桌右下角抽屜裏不顯眼的一本雜誌中,夾著一張多年前的合影。照片裏的男孩一手拎著小提琴、一手攬著懷中笑容甜美的女孩子,站在舞台上一架熠熠發光的斯坦威鋼琴邊,自信滿滿。他身後掛著“畢業彙報演出”字樣的條幅,現在想來,那該是他們的最後一張合影。
再過一周,G市的都市報上出現了專欄作家顧小影的文章,名字叫作《月亮的背麵》。
文章的最後幾句這樣寫:
月亮的正麵是環形山,月亮的背麵還是環形山。
沒有嫦娥,沒有吳剛,沒有兔子和桂花酒,1969年第一個登上月球的阿姆斯特朗,也不過隻是踩了一腳灰。
就像每一場婚姻都會有花團錦簇的想象與瑣碎平淡的現實,但走過去會發現,所謂相濡以沫,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而是攜手掙紮的過程。
感謝上天,讓我認識你。感謝自己,決心與你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