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不知道飲料為何物的,那時的孩子,隔三岔五的能喝上一杯糖水的也不多見。隻有生了病,才有機會咪上那麼一小杯,還不能暢飲,得像現在的人喝廣東功夫茶般,淺嚐輒止,性急的一仰脖,準後悔半天,味都沒品嚐出來呢!至於米酒,不到過年是撈不上口的,除非你不打算過日子了,那年月,糯米特貴,不年不節地做米酒慣孩子的口,是敗家婆娘的行為,男人絕不允許的。
小時的我很沒誌氣,天天盼老天下雪,雪下了,年就近了,娘就會焐上一大盆糟,熟透再加水煮,最後封在一口大壇裏,到了年下,一揭蓋,嗬,甜膩的米酒香就直吸溜進我的鼻子。這米酒雖是自家釀的但於我也就能分一杯,娘說了,做兒女的得有出息,米酒是為父輩做的,真的,我從沒見過娘抿上那麼一口,哪怕是一小口,看著父親頻頻舉杯邀客的豪情,我便傻乎乎地說我也要成為父輩,娘這會便笑,笑完是一臉的辛酸,有時也往我杯裏再添上一勺,極有分寸的一小勺。
讀了書,進了城,飲料也就鋪天蓋地出來了,先健力寶,後可口可樂,再椰汁,喝了能讓你打氣嗝,偏就沒有米酒那般讓人餘味無窮地念想。到紹興出差,聽說這兒的糯米酒馳名中外,且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女兒紅,在古代有個更雅的別稱——花雕,就是在女兒紅的壇子外麵繪上圖案。選了個陳年老店,坐下啟開一壇,纏綿、柔媚、像江南的女子,軟得不行也緋側得不行,居然醉了個一塌糊塗。
偶逢春節,攜妻帶兒回到鄉下,便央娘再做上一壇米酒,卻引來大嫂的一陣嗤笑,你們城裏人也真是賤,俺們好容易吃上了肉,你們卻改吃蔬菜,俺們這會兒喝上飲料了,你們卻要喝米酒,怕我們招待不起你咋的!娘便一臉訕訕地笑,“多年不做,手藝早丟了,做出來隻怕也酸得入不了口!”那春節就自然過得極為寡淡,上中學的兒子卻不,飲料喝得咕嘟響,是嘲笑我的落伍,還是體現他的新潮,不得而知。
有幸再與米酒結緣卻是在不久前,有朋友去孝感公幹,知道我好一口米酒,特意帶了一件珍珠米酒賄賂我。迫不急待地打開,一口氣將口杯喝了個底朝天,感覺隻是甜、滑膩的那種甜,與娘自製的米酒相去甚遠,欲望這玩藝也怪,說沒就沒了老遠。清明節回去給父親掃墓,車到樓下時才想起兩手空空,拎上那件隻喝了一杯的孝感米酒就回了鄉下。娘做了一半輩子小家碧玉的米酒,也該嚐嚐這大家閨秀的米酒。
見了久違的米酒,娘這次一點也沒分寸了,她將其中一杯自己喝了,剩下的十杯全供在了父親的遺像前。逢人就說我家娃兒真乖,曉得買孝感米酒孝順她,孝感是啥地方啊,出孝子董永的地方呢!
娘把我比董永了!嗐!天底下的娘大概沒一個不認為自己孩兒不孝的,不就是一杯米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