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吃一驚,這……我驚訝地發現,那挖上來的石頭,旁邊居然還連著石頭,也是四四方方的。我趕忙把這個情況告訴了爺爺,爺爺點點頭,“這就對了!這就是墳包外基石,下麵全是土方,上麵那是用來迷惑人的!”
果然,下麵都是土,小石子也有一些,但是對挖掘來說,容易多了。我挖了半個小時,身上還有不少力氣,爺爺走到邊上,“瑉兒,你去休息!”
此時,深度已經沒過我的頭頂,我很有成就感,又用力往下一挖,“我不累,沒事兒!”
爺爺卻說:“我讓你上來,你挖個什麼勁兒啊!”
我愣了一下,也隻得爬了上來。爺爺對小舅說:“大力,你來挖!把潛水服穿好,呼吸麵具戴好,下!”
我再次愣住了,這下麵空氣還夠,怎麼這麼早,潛水服還說得過去,這……呼吸麵具為什麼……小舅照辦,他戴著呼吸麵具的樣子很搞笑。這個呼吸麵具一端連著軟管,他下去前,爺爺說:“大力,你把鉚釘打上,再在牆上打上上下腳的地方,注意安全!”
這鉚釘打上,可是對挖掘十分有影響,因為站起來或者揮動兵工鏟時,都很可能碰上鉚釘,而且要麼碰破,要麼就被碰疼。這鉚釘的唯一作用就是可以讓人掛個繩子在腰帶上,防止腳下突然塌陷,人能不受傷。我看爺爺這麼布置,終於明白為什麼他讓我上來了,他是怕我沒經驗。
時間已經到了七點多,太陽依然很大,我感覺身處於一個巨大的桑拿館裏,盜洞裏的一股股的氣浪,帶著土星子蒸騰上來。土上來得很快,這邊剛倒掉,那邊就立馬又會送上來。爺爺站在土堆旁邊,時不時地把弄上來的土抓起來聞一聞,看一看。此時的我有些緊張起來,二叔和叔叔輪番地在那兒壓著鼓風機。又是一筐土運了上來,爺爺走到盜洞邊,喊道:“大力,上來!”
好一會兒,小舅從盜洞裏爬了出來。他一把摘掉呼吸麵具,拉開防水服,“哎,痛快啊,舒服!”
爺爺把衣服遞給他,“穿好衣服!挖多深了?”
小舅擦了擦臉上的汗,抖了抖頭上的土,點了一支煙,“快三米了!我感覺快挖到了墳包了,下麵的土跟剛挖上來的不太一樣了,土質有些硬,但是好挖了,全是大塊大塊的!”
爺爺沒說話,走到叔叔身邊,“一會兒你下去,要注意一點。挖到邊就喊一聲,打開墳包得研究一下!”
爺爺讓叔叔休息了二十分鍾,此時,天空中突然有了些雲,正好在我們頭頂,空氣瞬間變得舒適了起來,風開始變得有些柔和起來。大朵的雲彩不知從何處飄來,讓我愛極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甚至呼吸中都帶有了絲絲涼意。
叔叔下去後,運了五六次土,就傳來挖到墳磚的消息。爺爺在上麵打著手電筒,叔叔頭頂的探燈也亮了。我很想湊上去看一看,可是爺爺怕下麵空氣不流通,不讓我們靠上來。叔叔也很快上來了,摘掉呼吸麵具就說:“磚跟前麵挖出的岩石是同材料的,要比第一次出的小一號,站上麵很結實,我一會兒下去,把邊鬆動一下,打鉚釘,直接可以把磚提上來!”
爺爺聽完,一手托著臉,一手拿著煙,“別急,這墳還有點邪門呢!我怎麼看不出裏麵是個什麼樣子呢?”
我心裏一動,什麼叫看不出什麼樣子,難道還能沒挖之前就知道墳裏構造了?叔叔說:“按我第一次挖的軌跡來說,這墳磚應該站不住人,我剛才狠踩了兩腳,墳頂一點事兒都沒有!”
爺爺“哦”了一聲,“我下去一趟!”
我大驚失色,忙說:“爺爺,不行!萬一有個閃失,我們可要悔死!”
叔叔他們也跟著勸。爺爺怒目圓睜,嗬斥道:“你別給我胡說八道!”
爺爺套上防水服,邊套邊對我說:“你就給我去搖風,別一天到晚胡說八道!”
爺爺戴上呼吸麵具,把安全扣一扣,就要往盜洞裏下。就要下去時,他看著我,拍了拍自己的臉,我才回過神來,我還沒開始搖風呢。我趕緊用力地開始搖,心裏默默地祈禱著,千萬別出事啊。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盜洞外麵隻留了二叔一個人,叔叔在陰涼處站著,小舅在離二叔不到三步的地方。周圍很安靜,除了我手裏鼓風機呼呼的聲音。
我知道大家都很緊張,大約有十分鍾光景,我開始有些吃不消了,但是哪裏敢停,咬著牙也要堅持住,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終於,在我的祈禱中,爺爺上來了。我趕忙放下鼓風機,跟著叔叔他們一把扶住爺爺。爺爺脫掉呼吸麵具,解開潛水服,呼了一口氣,輕輕一笑,“都放開,我還沒到走不動路的時候!”
看爺爺神情,挺開心的,莫非他已經解開謎團了?爺爺坐到一塊岩石上,倒了倒鞋裏的沙土,“哎呀,不服老不行啊!嗬嗬,要放以前,這就不算個事兒!”
我們都看著,沒有說話。爺爺穿好鞋,突然目光如炬起來,“去打鉚釘吧,這是個五棱子墳,多少年沒碰見了!嗬嗬,我還有這個運氣啊!”
我納悶起來,什麼叫五棱子墳啊,這是土話還是專業名詞啊?我怎麼就從沒聽過埋人還有這麼形式的?
我戳了戳正在擦汗的叔叔,問:“啥叫五棱子墳啊?”
叔叔看看我,也搖搖頭,“我也是第一次聽!”
爺爺對叔叔說:“記住,打磚的四個角,別從中間。輕一點,別把墳磚給人弄碎了!”
叔叔拉上潛水服,踩著上下腳的坑,就下去了。我聽到了手電鑽的聲音,接著,幾聲“哢哢”聲從下麵傳了上來。站在一邊的爺爺轉頭對我們說:“準備提繩子!”
我正好在繩子邊上,心頭一陣緊張。下一刻,叔叔上來了,拍拍身上的灰,“妥了!但是不知道行不行,那岩重得很!”
爺爺點點頭,喊道:“都到洞跟前來,把口罩戴好!”
我們幾個人呼啦啦地圍了上來,戴上口罩,立刻感覺呼吸困難,而且每一口呼吸都感覺熱得厲害。隨著爺爺一聲大喝,我們都憋足了勁兒,此時,我們是在和岩石較量。空氣似乎都凝結住了,石頭紋絲不動。我們不敢鬆懈,身子開始往後倒,盡管戴著手套,可是手還是被勒得生痛,可繩子依然沒有鬆動的跡象。
爺爺突然說:“行了,停!”
我就納悶了,這用什麼黏合的啊,簡直像鋼板一樣。爺爺又叫叔叔下去了一趟,用英吉沙將整塊墳磚周圍的黏合物像切豆腐一般細細地切下來。我照例幫著往軟管裏壓著空氣。很快,叔叔上來了。
爺爺把一截一米多長,小胳膊粗細的空心不鏽鋼鋼管拿了過來,往裏麵加滿了石頭和土。隻見他將鋼索一段打了四個活結之後,將鋼索搭在鋼管上,對叔叔和小舅說:“你們把安全扣掛好,下去後一人踩兩個活結,用力往下蹬,磚自然會開!注意安全!”
小舅一臉苦相,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和叔叔是家裏最壯實的男丁,這活兒當然少不了他。不過話說回來,這麼起一塊磚,隻要鋼管沒問題,很可能一下就開了。爺爺看著兩個人前後腳下去,“你們注意點,洞子小,一旦磚開了,馬上卸力,不然最下麵的容易受傷!要小心!”
兩人下去了,呼吸麵具卻隻有一個,給了叔叔。小舅在上麵,半個身子甚至都在洞子外麵。叔叔在下麵,抱著小舅的腿,另一手拉著安全繩。隻見小舅滿臉的汗水,不時地往下看。一會兒,隻聽他說:“下麵的,聽我口令!一、二、三!”
突然間,就見小舅身子往下一沉,爺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的衣領。下一刻,我們七手八腳地把小舅提了上來。小舅一上來就轉過身,“快,快!拉,拉!”
叔叔也跟著上來了,捂著小腿。爺爺一把把叔叔按在地上,一邊把叔叔的褲腿提上來,一邊說:“叫你們注意,你們耳朵塞豬毛了嗎?!你看看!”
隻見叔叔的腿正在淌血,一塊巴掌大的皮膚變得血肉模糊。叔叔咬著牙,笑著說:“爸,是我不小心,沒拉住!”
爺爺衝著身後喊:“快把醫藥包拿來,都是死人嗎?!站那兒等雷劈嗎?!”
爺爺這麼一喊,我反應過來,趕忙把背包裏的酒精和雲南白藥什麼的都拿了過來。爺爺扯下一節紗布,將剩下的紗布塞進了叔叔的嘴裏,“咬住,別動!”
叔叔點點頭。他的頭發上有浮灰,額頭的汗和浮灰貼在一起。從他的表情看,我知道他很痛。爺爺用棉簽蘸了點酒精,看了一眼叔叔,接著扣住他的膝蓋,用酒精擦了起來。爺爺擦得很重,每擦一下就換一根棉簽,每根棉簽上都沾著血跡。他每擦一下,叔叔就全身抖動一下,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痛。人的身體被刺激一下,或許不是最痛的,最痛的是被連續刺激。
叔叔的手硬生生地將地麵上的土捏碎了,爺爺動作很快,清理完創麵,又將整個腿用酒精擦了一遍,才開始包紮。爺爺雲南白藥抹得很仔細,包紮得也很小心。終於,爺爺站起身,伸手把叔叔攙扶了起來,“沒事兒,沒傷到筋兒!”
叔叔將嘴裏的紗布吐了出來,我的天,紗布都咬透了,這該有多痛啊。叔叔擦擦汗,“下麵磚拉上來了,我往洞裏看了一眼,也挺深的!”
爺爺打斷道:“行了,這活兒交給他們就行了!你不要幹了,好好休息去吧!”
叔叔回頭看了看我們,點點頭,把潛水服整個脫掉,穿上衣服,坐到了陰涼處,喝起了水。爺爺看看我們,“你們幾個,再去把墳磚拉上來,注意,不要損壞!”
我和二叔麻溜兒地跑到盜洞邊,三下五除二就把墳磚給拉上來了。這塊磚頭真是乖張,向著墳頭裏的那一麵被磨得很平,本以為會有些什麼圖案,可是就是光滑的一麵。這手筆不小啊,岩石打磨光滑在今天很容易,可是在那個年代怎麼會容易呢?而且,一般新疆的古墳裏很少有打磨墳壁的。我看著這磚頭,這說明了兩個問題,要麼這墳裏埋的人很重要,換句話就是很有錢,敢往裏砸錢,要麼就是他是內地過來的。這麼說吧,從內地過來的,能在新疆站住腳跟,說明這人很厲害啊,因為強龍難壓地頭蛇嘛。而且,他死了還能按內地的埋葬方法進行,這人沒點實力,怕是做不到。
我開始對這個墳頭裏的人有了極高的興趣,爺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身邊,也在看著我手裏的磚。他甚至蹲下去,用手摸了又摸。我很想爺爺能給我些答案,可是他冷冷地站起身,拍拍手,去看叔叔了。
我有些失望,準確地說,是好奇心沒有得到滿足。我抱著磚給叔叔看,希望從他那兒得到一些答案。叔叔正在和爺爺說著什麼,我笑嘻嘻地把磚拿到叔叔麵前,“叔叔,這就是弄傷你的凶器,你看看!”
我故意將光滑的一麵露給叔叔看,叔叔瞟了一眼,立刻有些意外的表情。這在我意料之中,他說:“這是……”說罷看看爺爺。
爺爺點點頭,叔叔接過墳磚,摸了摸,“這和我的估計完全一樣,真是稀奇!新疆還有這樣的分支!哦,不對,還有這樣的人才,讓咱們給碰到了!”
我問叔叔:“叔叔,這磚說明了啥啊?”
叔叔沒有回答,隻是看著磚。我說:“新疆沒有這種葬法,至少很少,內地多一些,也許,除非當地盛產光滑的石頭。我沒見過裏麵的樣子,所以不知道是什麼墳!”
叔叔接了一句:“是個大人物的墳!”
我愣了一下,怎麼半天就逗出了這麼一句。我失落地問:“多大的人物啊!”
叔叔說:“做皇上的墳頭!”
我意外了,忙問:“做皇上?是不是就是皇上了?皇子啊?”
叔叔沒吭氣,好半天說了句:“這個得……進去看看才知道!”
我徹底失落了,這算哪門子的答案。叔叔說:“瑉兒,把磚放一邊去,這幾千年的東西,誰知道上麵有什麼!”
我“哦”了一聲,把磚放在了一旁。
這時,爺爺大喊一聲:“行了,收工!明天幹!”
我再次有些意外,這樣拖拖拉拉地幹活,在爺爺以往,是絕無僅有的。爺爺喜歡利利索索地挖完,之後填平、走人,可是這天都沒黑就收工?難道我們看風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