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唐晶回來了
中午,爺爺請幾位爺爺吃了飯。開始時,大家都吃得很悶。大爺爺一直嘮叨著大盤雞沒有以前有味兒了,尹三爺則默默地喝著酒,唐爺似乎上桌後,連杯子都沒怎麼動過,隻是把玩著胸前的和田玉。而唐晶似乎從人間蒸發了,仍然沒有出現,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我想問問來著,但是總覺得不好,也隻好幹坐在桌子旁,看著一大家子人。
二叔舉起了杯子,還用腳踢了踢身邊的小舅。兩人端著滿滿的一杯白酒,走到爺爺跟前,“爸,我敬您!您喝茶就好!做兒子的不孝順,老惹您生氣,以前不懂事,現在也大了,懂了不少。您今兒金盆洗手,兒子為您感覺高興!我們敬您!”
小舅在桌子底下又踢了我一腳。我本來還在看二叔這是要唱哪一出呢,沒想到他們居然還要拉上我,趕忙端起了杯子。爺爺慢慢站起身,把我們每個人都看了一遍,然後拿起一杯酒,嘴角輕笑,“這個時候喝茶有什麼意思,喝酒!我想喝得很啊!”
爺爺倒著酒,並不抬頭,一邊說:“二子,這最後一次挖墳,都準備好了嗎?”
二叔似乎吃了一驚,酒有些灑出來。他說:“我……我還在準備,就這幾天,就這幾天!”
爺爺“嗯”了一聲,看向小舅,小舅一臉的笑。爺爺跟他碰過後,又端起酒,看著我,停頓了一下,接著一晃而過,說了句:“幹!”
他一揚脖子喝了個精光,我們也就跟著喝了個精光。那晚,二叔吐了,吐得一塌糊塗,但他似乎很開心。整個晚上,幾個老人不時地說些過去的往事,說起了大爺爺洗手那年的情景,又說了這次鬥寶的事兒,還說起了當年的豪言壯語。我一直靜靜地看著花姐,她冷若冰霜卻又那麼豔若桃李。我聽著幾位爺爺爽朗的笑聲,似乎也看見了在那令人回味的歲月中,幾個毛頭小夥子站在一片荒蕪的山脊,穿著紅背心,扛著鋤頭,在一個墳頭前揮舞著汗水的樣子。
我記得,曲終人散之時,爺爺不許我們送他,大爺爺也讓保鏢先回了酒店。他們四個老人,就那麼慢慢地在街上溜達著,說著什麼。我不清楚爺爺是不是醉了,但是我知道他很高興,所以我也很高興。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給花姐打了個電話。花姐似乎很累,沒聊幾句就掛了。我突然想起今天有個電話沒接。我一看手機,調整成靜音後,刀女居然又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我趕忙回了過去。
刀女似乎已經睡了,迷迷糊糊地說:“喂?”
我說:“刀女,今天比較忙,怎麼了?”
刀女說:“哎呀,大少爺,你可算是接電話了!我有個大事兒要給你說,你方不方便回來一趟?黎叔在監獄裏自殺了,後天下葬啊!你要是能趕回來,就送一程,我給小先和羅璿都通知到了。”
我頓時睡意全無,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啊?什麼時候的事兒?怎麼會這樣?”
刀女說:“就是昨天的事兒!好像是雪芹托人把黎叔的屍體弄出來了,不過,她希望我們都能幫著下葬。”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掛的電話,我腦袋有些亂,有點接受不了。這不久前,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說沒就沒了?黎叔跟雪芹的身影在我腦海裏不斷地閃現。我給小先和羅璿都打了個電話,他們兩人都已經在成都了。我下定決心,必須趕回去一趟。雖然和黎叔之間的交情很淺,也隻通過雪芹多了一點千絲萬縷的聯係,但是這一切那麼突兀,而我似乎也總感覺虧欠雪芹很多……我趕到成都的時候,成都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打在身上,很不舒服,空氣中有一絲悶悶的感覺。刀女接上我,一路上沒怎麼說話。我問她:“雪芹在嗎?”
刀女說:“她把屍體交給我們後就消失了,我還找她來著。”
我頓了頓,又問:“她傷心嗎?”
刀女說:“還好吧。”
我說:“下葬的錢還夠嗎?”
刀女說:“這個不用你擔心,黎叔我也算是很早就認識了,送送他也是我應該做的。”
我點點頭,點了一支煙,不再說話。
黎叔的屍體被安放在停屍間的冰櫃裏。我始終沒有勇氣上去看看他,停屍間的冷侵襲著我的身體,每個毛孔似乎都在被這種寒冷滲透著。我甚至悲觀地想,自己會不會有一天也是如此?前所未有的恐懼占據著身體,我抽了一支又一支煙,卻怎麼也無法驅散那種徹頭徹尾的恐懼,腦海中始終在上演著警察按倒黎叔那一刻的畫麵。黎叔到今天這一步到底是什麼造成的?是寶貝?是貪婪?還是別的什麼?我不知道。
黎叔下葬那天,除了我們,似乎沒了別人,甚至沒有想象中的同行或者他曾經的合作夥伴來悼念。甚至連他的小弟一個都沒有出現,隻有我們幾個。
刀女捧著黎叔的骨灰盒,我和小先把墓地打掃得幹幹淨淨。合上棺蓋的那一瞬間,我心中有千言萬語被壓在喉嚨裏,怎麼也表達不出來。
我轉過身,看著這塊碑,心中有些感慨萬千。也就是這時,我突然發現遠遠的山上,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一下認出那就是雪芹,大吃一驚,正待要追上去,她卻轉身走過了山坡。我大喊道:“哎,你們看,那是不是雪芹啊?”
他們轉身,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去,哪裏還有人影?看著他們茫然的眼光,我說:“哎,真的!真的是她!”
我就要去追,可是卻被刀女攔了下來。刀女說:“瑉兒,算了,就算是她,她也不想見你!讓她去吧,或許她遠遠地看著,也不會太過於傷心。黎叔把她養大,她不舍啊。”
羅璿說:“把她養大,她還不來送最後一程,哪有這樣的!”
刀女瞪了他一眼,衝我努了努嘴,羅璿這才反應過來,不再說話。我看著遠處的山坡出神,似乎什麼都明白了,卻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那夜,我失眠了。我趿拉著拖鞋,走到了屋外,打算出去走走,卻在樓下意外地碰見了刀女。這丫頭正坐在門口的燒烤攤前,一個人喝著啤酒。我湊了過去,坐在她身邊,拿過一瓶啤酒,“小先呢?”
刀女說:“他今天累了吧,這幾天辦手續什麼的,也沒好好休息,睡下了。”
我點了一支煙,給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摸著涼涼的杯壁,“你呢,睡不著?”
刀女說:“嗯,心裏堵得很!”
她一揚脖子,一口氣把杯裏的酒喝了個精光。我抽了一口煙,“我也是,你說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走了,前幾天還……”
“我不是為黎叔!他被抓上肯定是個死,國家一級文物過他手的至少上百件了,隨便一件都夠槍斃幾次了!而且,要是審他,牽扯的人又何止一兩個?他不死,也會有人叫他死!”
我愣了一下,“那你怎麼……”
刀女沉默了起來,又弄開一瓶啤酒,倒了一個滿杯,“我們都是一樣的,沒有將來的。”說著,做了個舉槍的手勢,對著我的腦袋,“有一天,是同行拿槍對著你,要你挖,你是挖還是不挖?有一天,國家拿槍對著你的頭,要你交代問題,你是說還是不說?”
她又將啤酒一飲而盡。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你洗手唄,我爺爺……”
我沒有說下去。刀女站起身,揉了揉肚子,一邊往屋裏走,一邊說:“洗手?你問問小先,我說要他跟你洗手,他會做嗎?”
我愣在了那兒。是啊,如果我不洗手,小先和羅璿又怎麼會洗手?我想起了爺爺,可是他都是有了孫兒的時候才洗手的,而我的路才剛剛開始……小先和刀女的未來,是不是在我的手上?我會不會走到最後把他們全害了?
我一揚脖子,一杯啤酒下肚,那冰涼直衝腦門子。苦,淡淡的苦從嘴裏苦到了心裏。我這是怎麼了?我胡亂地吃了些東西,心裏卻難過異常。
躺在床上的時候,我想了很多很多,心中居然莫名地升起一絲想要洗手的打算。我甚至想象著,有一天,我會跟花姐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小島,就此終老。那種生活,讓我心底裏有了一絲喜悅。就在這不知不覺中,我睡了過去。夢中,我和花兒在沙灘上追逐,任由沙粒親吻著腳麵,花兒一襲白裙,是那麼清新脫俗……我在成都待了十天,把黎叔後事都處理得差不多了。小先和羅璿打算先回瀘州,等我的消息。刀女決定繼續去旅行。我則踏上了回新疆的路,期待和爺爺的最後一次挖墳。
回到新疆後,我沒想到,接我的居然是花兒。人群中,我一眼看見了她,激動得丟掉了行李,一個箭步就衝了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那種茉莉花的清香就這麼縈繞著我。我拉著花兒的手,一刻都不想分開。
晚上,我沒有回家,而是去花兒家。花兒下廚,我則笨手笨腳地幫著一起弄飯。花兒的手藝很好,不一會兒就弄了不少美味佳肴。我特意去買了一瓶紅酒,本來還想著買幾隻蠟燭,來個燭光晚宴,可是總覺得有些別扭,就沒有弄。
飯後,我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一盤《泰坦尼克號》的碟片,故作大吃一驚,“花兒,這部電影,我一直沒看過,一直想看,我要看。”
不由分說,我趕忙把碟推進了DVD裏。花兒側坐在貴妃椅上,喝著茉莉花茶。剛看了開頭,我就半蹲在花兒的身邊,輕輕說了句:“不許打我!”
花兒還沒反應過來,我就一把抱起了她,輕輕地將她放在正對著電視的沙發上。我抱著花兒,她靠著我,我們一起靜靜地看著《泰坦尼克號》。我輕撫著她的秀發,她本有些不自然的身體開始變得柔軟。她將身子埋進了我的懷裏,那一刻,全世界都不再重要了。我輕輕地俯下身,吻住了她。她沒有拒絕,任由我親吻著。我全身有些微微顫抖,淚水不知何時順著臉頰淌下了,幸福到極限原來是用淚水表達的。花兒看著我,輕輕地問:“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