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望著眼前看不見的劍身,心思早已不在劍本身上麵,他不禁想到,這柄喚作“承影”的名劍,是否能擊敗那個梁嘯在睡夢中所驚呼的“大將軍”呢?
及至兩人打來野兔烤了吃完,卻都是坐在熊熊燃燒的篝火旁,麵對麵不發一言起來。
已至深秋,草木凋零,山下枯草遍布,兩人隨隨便便找來些許幹柴,堆起來便已是足夠一夜的明火了。
火焰在木柴旁邊本是幽藍之色,隨著火舌越攀越高,才漸漸化出明黃、橙色,到最後的火苗上方已經是泛著紫的紅,如血一般鬼魅的紅。
火舌本是蔓延無際,卻因為火堆的周圍早無柴草可燃,隻能聚攏著先天空發威。
兩人隔著火堆坐著,似乎能從撲朔迷離的火舌中看到對方的容貌和神色。
看到對方古井不波,眼眸中卻似是滿腔心事的神色。
張飛素來快人快語,這些天來,這些事憋在心頭,早已讓他快要憋炸了肺,但他自知有些事情梁嘯也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肯說,況梁嘯對待自己乃是真正的兄弟情誼,他又為何要堅持著打破沙鍋問到底?
想到這些,張飛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但梁嘯卻在此時開了口:
“益德,你可知道……我為何有許多事瞞著你。”
張飛微微一怔,旋即搖頭。
他也許可以安慰自己說那是梁嘯為了自己好才不說,但這種鳥話張飛素來不屑一顧,自己又怎麼會相信?梁嘯的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就算是說個三天三夜也未必說得完——這是張飛已經隱隱預料到的事。
梁嘯不說,他亦不會問,但若是梁嘯開口,他更不會拒絕。
從這一點上看,張飛表麵上粗獷,實則心細如發,更兼年輕時混跡幽州時曾經作為一介名流於士人結交,有些分寸張飛亦能把握。這些事甚至與關羽都未必能做到,但張飛偏偏心眼大、度量大,能夠容忍身邊之人對自己有所隱瞞。
“我本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我本籍在小沛,後來到揚州求學,最後更是在江東結廬而居,不問世事。我本可以安安穩穩地生活下去,不用過問天下大爭,亦不用糾纏於諸侯之間的爭鬥。”
梁嘯緩緩開口,他娓娓道來,聲音似乎很幽遠,又似乎很近,遠到像是從千裏之外傳來,近到好似在耳邊低語呢喃。
“這些本不該發生,可還是發生了,我先到了並州,機緣巧合之下,擊敗袁紹,率領百萬黑山賊占領太原、雁門、西河、河東各地。那時我野心勃勃,總想著一統天下,匡定四海,做出一番大事業。但世事難測,我被最親信的人背叛,心灰意冷,從此決意退出諸侯爭鬥,打算安頓好手下兄弟之後,找個地方苟全餘生。”
這番話讓張飛有些詫異,他沒料到梁嘯二十出頭的年紀,竟然在數年之前就曾經作為諸侯之一參與天下爭鬥,他更想不到的是,梁嘯是因為被人背叛,才心灰意冷。想來梁嘯表麵上孤獨冷漠,但內心深處,仍是極為重情之人。
“我本以為事情快要結束,本以為再也沒有爭雄天下的機會,但……殊不料,我曆經坎坷之後,仍是在最後有了逐鹿天下的野心。雖然此時我早已淡出諸侯征伐的舞台,但實際上我這一年來一直在秘密策劃,打算在日後牟取天下。”
聽到這裏,張飛反而有些不明就裏了。梁嘯放棄爭雄天下又如何?梁嘯決意逐鹿天下又如何?
梁嘯和天下,和進來發生的事有關係嗎?
“因此,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和我的野心掛鉤。芒碭山的那家酒館是我的一個隱秘據點,泰山腳下遇到的那個落魄漢子更是我的得力助手,至於泰山賊的臧霸、孫觀等人,亦是我拉攏的對象,否則也不會折返數百裏去一趟莒城。”
梁嘯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艱難,有些話他終於還是決定說了,但真的要說出口,卻發現心懷愧疚,有口難開。
“甚至包括你,都被我的計劃包含在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