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臨大敵的兩位新人愣了愣,點了點頭。
帝君嗯了一聲:“那抓緊時間。”斟酌了一下用詞,“畢竟良宵一刻值千金。”
說出“良宵一刻值千金”的帝君,讓初漪瞪圓了眼睛,覺得要麼是他撞邪了,要麼就是自己撞邪了。
帝君並不以為意,單手抱著鳳九,另一隻手裏化出了一瓶丹藥,放在了二人喜床前:“這瓶丹藥可以助兩位早生貴子。”想了想,拍了拍新郎的肩,“不要讓本君失望。”然後抱著鳳九離開了新房。
不要讓帝君失望,失望什麼?一對新人麵麵相覷。
霏微留在最後,提點二人,為他們講解帝君的深意:“帝座丹藥都為你倆備好了,二位趕緊洞房,生了貴子,米成了飯木做了舟,靈鶴尊者自然再不能棒打鴛鴦拆散你們,也不會再去煩帝君,豈不是兩全其美皆大歡喜?”
一對新人恍然大悟,麵紅耳赤之際,內心又很是複雜,感覺對傳聞中一向不沾紅塵的帝君,有了一點新的認識呢。
鳳九醒來之時,是在頡水旁帝君的寢帳之中。
她人還有點糊塗,躺著想了半天,想起來昨夜她是在溫源穀為初漪和她心上人證婚來著。看著初漪和她心上人兩情相悅,成親禮上執手同拜天地,她有點羨慕,羨慕著羨慕著,就喝得有點多,然後和初漪說了會兒話,接著……接著好像……帝君就來了?
鳳九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略略一掃,發現這好像的確是帝君的大帳。又定神一看,發現營帳中的設置似乎同上次來時不大相同。譬如她所睡之處原本該是頂素帷,此時卻是頂青帳,紗帳外也不再是明珠照明,依稀看去,卻仿佛是紅燈和高燭相映生輝,除此之外,大帳中還懸了絲光瑩潤的彩綢。
鳳九盤坐在氈毯之上皺眉思索,不對啊,這高燭青帳、紅燈彩綢,好像是成親才用的東西吧?這麼想著,抬手撩開紗帳,打算確認一番,正巧碰上帝君也抬簾入帳。鳳九靜了一下,帝君很自然地走過來碰了碰她的額頭:“醒了,頭還疼嗎?”
她稀裏糊塗地搖了搖頭。
帝君的手指在她的額角處停了停,又揉了揉:“看來那醒酒丹還有點用。”說著折身去了一旁的木屏風後,一陣換衣聲窸窣傳來。
鳳九仍在雲裏霧中,隔著屏風問帝君:“營地上是不是又要辦婚禮啊?”
帝君嗯了一聲。
鳳九不大清醒地咦了一聲:“那今天又是誰的婚禮啊?”
屏風後的換衣聲停了一下:“你的。”
鳳九沒反應過來:“我的?我和誰的?”
帝君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一身華服,垂頭整理著衣袖:“除了我,你還想和誰舉行婚禮?”
鳳九愣住了,驚呆了:“是、是我們倆?”
她猛地明白了過來,這是帝君要為她補辦成親禮,也猛地想了起來,昨夜帝君來到溫源穀中那座新房時,自己正同初漪說著什麼。帝君一定是聽到了那些話,以為她是在同他要求什麼,故而才……
她趕緊坐正了解釋:“我、我沒有想要你給我補辦成親禮,我說羨慕她們,隻是隨便說說而已。”她絞盡腦汁,磕磕巴巴,“那時候我們的成親禮你不在,我、我雖然有遺憾,但那隻是因為我是個小姑娘嘛,小姑娘都是這樣的,就會不懂事啊。可我真的沒有在怪你,也不想鋪張浪費給大家添麻煩,我沒有那麼任性的!”
帝君走過來坐在了她身邊,將她因為緊張而拽緊了的拳頭握在手心,使她平靜下來:“你沒有不懂事,也沒有任性。”他看著她,“準備這場成親禮,不是因為你和我要求了什麼,隻是因為我想給你。”
他們挨得那麼近,又是獨處,少女破天荒第一次沒有親密地偎上來,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像是在發呆。過了一會兒,眼圈一點一點紅了,偏頭帶著哭腔問他:“帝君……我……我明明很開心,可為什麼卻想哭……”
她的眼是很標準的杏眼,眼裂寬,眥角鈍圓,因此顯得眼睛特別大,笑起來和哭起來時,都格外清純生動。
他抬手欲為她撫淚,卻被她抓住了手腕。她抓住他的手,微微偏頭,用臉頰挨了挨他的手背,而後那櫻花般的唇輕柔地貼住了他的掌心。
他由得她如此,眼眸深深,一瞬不瞬地靜靜看著她,然後在她黏夠了他、從他掌心裏抬起頭來時,伸手握住了那小巧白皙的下巴。
她迷茫地望著他,眼眸中含著水光,像有些驚訝,不自覺地微微張著口。
他凝視著她的眼,目光下移,拇指撫過她的下唇,微有些用力,那粉色的唇變得豐盈豔麗起來,像開得極豔的一朵花。
他傾身吻了上去。
她的眼睛驀然睜大,雙手不自禁地握緊了他的衣袖。近處的彩燈劈啪一聲,爆出了一個燈花,但誰都沒有在意。
他輾轉吻著那紅唇,而她在那溫柔的輕吻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吉時將至。
神族數百萬將士持斧鉞、衣甲胄,列於頡水之東,恭迎帝座帝後出帳。
東天三聲號角響過,浩浩長河之側雷鼓齊鳴,淵淵鼓聲中,銀發的神尊攜著他美麗的妻子一同走出營帳。兩人皆著紫袍——是三足烏所棲的那棵扶桑樹上的金銀蠶所吐之絲製成的錦袍,以金、銀、瑪瑙、琉璃、硨磲、珊瑚、赤珠七寶裝飾,華麗莊嚴,不可逼視。
二人足下,乃一條綿長的雲道步階,直通向建在頡水旁的一座高台。那高台極為闊大,乃一整塊碧玉,碧玉中生長出了一棵巨大的天樹,樹幹高高刺入雲中,樹冠可謂浩瀚,幾乎覆蓋住了半個頡水戰場。
鳳九抬頭,用力去看,分辨出了天樹羽毛般的葉子和珊瑚般的紅色花盞,低聲驚呼:“這不是生在三十三天的天樹之王晝度樹嗎?”
帝君亦遠望著那天樹:“聽你說,二十六萬年後神族成婚,需在女媧處將二人之名錄入婚媒簿子。但如今女媧所領的並非這份差事,神族之婚也並無這個規矩,故而此項是做不到了。”他收回視線,看向她,“八荒之中,有靈之物,唯三十三天的天樹之王晝度樹可代天地承受住神王之祭,因此三年前墨淵封神時所封的禮官擬定了禮製,規定神王的婚禮,需祭晝度樹,而後晝度樹降下神冠,代天地認可神後的權柄。”
鳳九仿佛在上一堂曆史課:“夫子居然沒提起過……可我記得後來每一代天君的婚禮,也都沒有祭拜晝度樹啊。”
帝君看著她困惑的眼,笑了笑,摸了摸她的頭:“那可能是因為你所謂的那幾代天君都並非神王。”握住她的手向那高台而去,“走吧,去看看它為你準備了怎樣的神冠。”
隨著他們向天樹走近,數百萬將士如海浪一般次第而跪,“恭迎帝座,恭迎帝後”之聲震徹北荒,綿延不絕。
紅日自天邊升起,九天之上忽傳來鍾鳴之音,正是宣示吉時之聲。隨著那幽幽鍾鳴漸響漸遠,曼陀羅、曼殊沙、金婆羅、婆師迦、俱蘇摩、芬陀利等妙花次第降下,頃刻之間,八荒大地俱沐浴在漫天花雨之中。
帝君攜著鳳九踏上玉台,領著她在玉台上代表天地的天樹之王麵前站定,手中化出金色的晝度樹權杖來,平舉過頭。台下所跪的數百萬將士亦整齊劃一地執起武器,平舉過頭,執祭禮。甲胄撞擊之聲齊整如一,響徹頡水之東,其莊重威嚴,令人震駭。
鳳九雖也見過許多大世麵,但著實未曾經曆過如此場麵,被這端嚴的氛圍感染,一顆心不禁怦怦直跳。她悄悄按住怦怦亂跳的心房,聽帝君當著八荒諸神的麵,一字一句向著天樹:“青丘有女,白氏鳳九,輕靈慧黠,雅自天成,深得吾心……”
然就在此時,高台旁悠悠而流的頡水忽然掀起了萬丈巨浪,滔天巨浪後,可怕的轟隆聲自地底傳來,在那裂地之聲中,一水之隔似一個大黑罩子籠住整個北荒的地氣結界忽然打開,現出其後密密麻麻的軍隊來。
鳳九腦子裏嗡了一聲,立刻便反應了過來:是伏嬰上神趁著帝君娶親這個神族放鬆警惕的時機,出兵了。她用力握住了東華的手,有些慌張:“帝君!”
那列陣於一河之外的伏嬰上神的三族聯軍,粗看竟有百萬之眾;而緊依著頡水,橫在軍隊之前的先鋒部隊,居然是由數千龐大猙獰的妖獸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