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建隋時,都城沿用了漢代長安舊城。但由於長達700年的頻繁戰亂,長安古城早已殘破不堪,加之幾百年來城市汙水沉澱,井水鹹鹵,不再適合人類聚居。經過考察,楊堅以為*首原以南的平原“川原秀麗,卉物滋阜,卜食相土,宜建都邑”,遂下旨由當朝建築大師、太子左庶子宇文愷主持規劃,於開皇二年在其處擇新址建立都城,翌年三月竣工,命名為大興城,而人們則習慣性地仍稱其為長安。
一隊車馬從長安方向的大道上迤儷行至距長安五十裏的臨潼山腳下。當先開道的是三名騎士,那中間男子四十餘歲年紀,方麵大耳,鼻直口闊,頷下三縷短髯,身穿一身月白緞箭袖夾襖,外罩大氅,領口處翻出雪白的貂皮。他胯下是一匹青鬃馬,馬鞍一側斜掛方天畫戟,另一側懸掛一張鐵背銅胎的朱紅彎弓與一個特製的大型箭袋,袋中密密麻麻地插了足有上百枝雪翎羽箭。說起此人卻是大大有名,他乃是成紀人氏,姓李名淵,字叔德,家中世代為宦,祖父李虎曾為兩魏隴西公,父親李炳為北周唐公。楊堅篡周建隋後,李淵因母親與皇後獨孤氏為姐妹至親,頗受楊堅青睞,加之其於滅陳一役中屢建功勳,官至衛尉少卿,爵封唐公。隻因文帝楊堅偶得異夢,預兆李氏子將主天下,遂引得文帝誅殺郕公李渾父子在先,貶謫朝中李姓官員於後。李淵亦恐文帝疑及己身,遂上書乞回太原養病,其實則為避禍。聖旨準行,且看親戚麵上,令他為太原留守,代管河東,年前便須離京至太原赴任。李家世居長安,家大業大,待李淵將家族在長安的產業並門下一幹人等發放幹淨時已是數月過去。李淵看看年關將至,恐違了旨意,甚至顧不得妻子竇氏身懷六甲,慌忙忙離了京城往赴太原任上。路上用兩乘軟輿載了夫人與女兒秀寧,由次子世民策馬帶了二十餘個彪形虎體的家丁及十來個丫鬟婆子隨行看護照顧,李淵自己則與族弟道宗與長子建成騎了馬,亦帶二十餘人佩弓懸刀在前開路。
一陣刺骨寒風吹來,李建成在馬上打個寒戰,有力拉了拉裘衣的領口,不無埋怨地道:“爹爹,如此天氣,我等何苦趕著離京,憑您的身份,便是向陛下告求來年天氣轉暖再行上任又有何妨?”
李淵瞪了這向來貪圖安逸享樂,率意任情而不識人心險惡的長子一眼,隻冷喝一聲“羅唕什麼,趕路要緊!”便不再言語。心中卻是苦笑連連,暗道自己何嚐願意如此灰溜溜地離開京師,隻是眼下的長安於李家而言已不啻*潭虎穴,再不識相走人,不知那位太子殿下又會拿出什麼陰毒手段來炮製你我父子。
說起李淵與當今太子楊廣,論起來雖份屬姨表兄弟,但兩人間積怨卻是由來已久。
到開皇三年十月,楊廣設計謀取東宮之位。收買了東宮幸臣姬戚出首太子,言道:“東宮叫師姥卜吉凶,道聖上忌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於廄中養馬千匹,欲謀悖逆之事。”文帝聞言大怒,下詔廢太子楊勇為庶人,改立晉王楊廣為太子,。東宮舊臣唐今臣、鄒文勝等皆以同謀被誅,大夫袁旻、文林郎楊孝政亦因為廢太子申辯而遭拘禁,一時滿朝再無敢進言者。李淵素善楊勇,遂不避嫌疑地上疏道:“太子所謀事情,俱無實據,又無對證。今既廢黜,不可加罪,還宜憫恤。”文帝覽李淵奏疏,雖未全聽,卻給太子五品俸祿,終養於內苑。李淵此舉更觸楊廣大忌,心中實已對其恨之入骨。
李淵自己也深知為楊廣嫉恨,便是今年這樁事,雖是由楊堅一場莫名其妙的怪夢引起,但憑著這些年逐漸曆練出的靈敏的政治嗅覺,他已分明地看到了那個隱藏在借此事興風作浪的張衡、安伽佗等人身後的影子。正因如此,他才果斷的上書請求歸太原養病,並在收拾清家中一切後,甚至夫人身子不便也不及顧,急忙忙地離開這是非之地。
一行人剛到臨潼山下的植樹崗旁,忽聽道邊林中一聲吶喊,闖出無數騎馬的強人,盡皆黑灰塗麵,捉槍提斧,攔住去路,為首一人青紗蒙麵手托大刀厲聲高叫,唱的卻是綠林流傳甚廣的著名段子:“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對麵來人,留下買路錢財,放你等過去,哪個不服,便朝俺這口刀說話!”
李淵的一顆心立時沉了下去,若果真是強盜倒還罷了,自己一身武藝不說,身邊數十家丁也都是隨自己多年征戰,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百戰敢死之士,怎都可以保得一家大小平安。但此地距離長安不過五十裏,又哪裏糾集得上百膽大包天的強人敢在這裏作案?看對麵居中騎馬的十多個首腦,雖是撤去了簪纓與護背旗,但其盔甲兵刃上所帶的大隋軍器坊特有的記號,又怎能瞞過十四歲便在軍中廝混的自己?尤其是為首喊話之人,盡管麵罩青紗有刻意捏著嗓子說話,但隻看其身形舉止,不是那當朝太子楊廣又是何人?雖然深知楊廣對自己的仇視,但李淵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竟瘋狂到如此地步,在這天子腳下也敢幾近明目張膽地悍然劫殺朝廷重臣!
“賊人看箭!”敵眾我寡,深諳兵法的李淵自然要先下手為強,遂閃電般拔弓引箭,幾乎同時離弦的一十三箭撒灑作漫天花雨,一出手便是李家“追風箭”中最稱淩厲的連珠快箭。當世名列“玄兵譜”的三大神射各有所長,陳家“射日箭”勝在一個“力”字,得傳此箭之人無不膂力過人,擅開硬弓,而陳家世代相傳的至寶“射日神弓”更是力達十石的超級強弓,每一箭射出,均有穿金洞石之威;王家“穿雲箭”則勝在一個“巧”字,射法繁複多端,變幻末測;而李家的“追風箭”能與兩者齊名,卻占了一個“快”字,所謂“無招不破,唯快不破”,當年李淵箭法初成時,曾於龍門鎮破賊,十息之內連發七十二箭,射殺七十二人,其威名遍傳天下。一十三箭射出,圓滿地收買到一十三條人命。隻是他這十三箭都是射向了楊廣左右的黨羽,給他個天做膽子卻也不敢傷到楊廣。雖然楊廣此行是掩藏了身份,但李淵若是假作不知一箭封喉將他射殺當場,那麼不管文帝待他如何親厚,等待他的也絕對是抄家滅族的淒慘結局。
楊廣品行不堪,其人卻是無比聰明,略一轉念便猜透李淵心理。有恃無恐之下舉刀一聲大喝:“弟兄們跟本大王衝,幹掉這狗官之後,他家美女財物大夥平分!”竟是一馬當先衝向李淵,以身為翼阻住他箭鋒所指,他身後的十餘人順勢撒開韁繩策馬前闖,刹時已到李淵麵前,步行餘眾亦隨後*上。
李淵不敢再放箭,無奈之下收起強弓,將鞍側畫戟抄在手中,喝一聲:“建成回去保護你母親,其他人隨我殺敵!”擺開畫戟,同李道宗及眾家丁殺入敵群。
楊廣此行從兵馬司調集了死忠於他的十六員偏將及一百名兵士,皆是精心選拔的驍勇剽悍之輩。百多人團團圍攏,將李淵兄弟並家丁困在核心。李淵等人雖是左衝右突,潑命廝殺,奈何一則寡不敵眾,二則楊廣親自臨陣,手下為討好主子無不拚命,因此雖遭殺傷,猶自死戰不退。
隨著時間轉移,雙方傷亡人數漸增,人少的李淵一方自然更見不利。正在危急之時,忽聽傳來一聲斷喝:“爹爹休慌,我來助你!”聲音卻是嬌**說不出的清脆悅耳。鸞鈴響處,後方跑來一匹亂雲桃花馬,隻見馬上之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卻是一絕色女子。這女子頭頂九品金蓮造型的束發金冠,體掛貼身蓮瓣鎧,外罩百花戰袍,雙腕之上懸著一對凝霜欺雪的日月秀鸞刀。
此女正是李淵愛女李秀寧,年當一十六歲。這小姐自出生後,對針黹女紅沒有半點興趣,所愛的卻是舞刀弄劍、盤馬開弓,更喜讀孫吳兵法,於六韜三略,無不深究其奧。李秀寧家學淵源又兼曾得異人傳授,一身武藝竟遠遠出於父兄之上。自去年及笄後,因其才貌雙絕,京中求為婚姻者頗多,然此女性情孤傲,目無餘子,自誓隻願嫁一個善武能文、足智多謀的奇男子,最想嫁給李靖,而李淵夫婦也不肯將愛女輕許庸流俗子,故此登門求親者雖眾卻盡被拒之門外。今日李秀寧見父親遇險,便在軟輿中更換上甲胄,捉刀在手,飛身躍上騎慣的亂雲桃花馬,闖到陣前援手。
楊廣屬下的一員偏將見李秀寧上前,忙策馬*槍攔住去路,口中磔磔怪笑,操著一口半生不熟、不倫不類的綠林黑話道:“和該爺爺有福,居然有這麼漂亮的雌兒送上門來,供某家受用!”欺她一個女子必是身嬌體弱,*槍橫掃,欲憑蠻力將她掃落馬下。
李秀寧見此賊口出不遜,原本顧盼生情的一雙美目微闔,掠過一道寒芒。右手刀一豎,輕而易舉地便將對手*槍封住,皓腕翻轉複將*槍*在刀底,左手刀水平端起前推,二馬交錯的瞬間,電光一閃,一顆鬥大的人頭衝天飛起!斬殺一人後的李秀寧毫不停留,催馬徑直闖入敵群,雙刀施展開來,劈、砍、撩、掛、截、攔、推、紮、掃、抹、橫、架,輕靈似蝴蝶戲水,飄逸如雁別金翅,殺得一群男子叫苦連天。他們怎麼也想不到這嬌**的美人轉眼間變成追魂奪命的修羅夜叉,那一對寒氣四溢、翻滾飛騰的秀鸞寶刀直如閻王帖子般可怕,頃刻之間,已有十多人命喪刀下。
混戰中,楊廣險之又險地被李秀寧削掉頭盔及一叢亂發,眼見戰場形勢逐漸逆轉,遂扭頭向著旁邊的樹林大喊道:“你還不出手,真想看本……我的笑話嗎?”
樹後應聲轉出一匹神駿無比的五斑賽*駒,馬上騎士未著盔甲,隻罩了一件極為普通的灰色戰袍,左手中斜提著一條烏櫻鐵杆槍,槍杆竟有碗口粗細,瞧分量足有一百餘斤。此人麵上亦蒙青紗,身軀雄偉*拔,雖遠在百步之外,但其磅礴浩蕩的氣勢已排山倒海般迫人而來,令人為之膽落。他似乎不甚願意地慢騰騰催馬趕到近前,壓低嗓門改變聲音道:“你們去收拾其他的人,這個女人交給我來對付!”
楊廣雖不滿意他的口氣,卻也對他無可奈何。此人無論身份武藝,都是自己有竭力拉攏的對象。偏生他生性高傲,事先就根本不願意參與此事。還是自己投其所好,許諾將這匹由西域藩邦進貢的五斑賽*駒作為謝禮,才勉強請動他的大駕。
“看槍!”那灰袍人似不欲多言,雙手握上槍身,前手如環,後手如鎖,徑自*槍筆直刺出,不含任何花巧,卻是槍法中人人皆習得的一招最基本槍式“中平槍”。武諺有雲:“中平槍,槍中王,當中一點最難防。”蓋中平槍式雖是槍術中最簡單,最基礎的動作,卻又是最有威力,攻堅第一的一招。此式詮釋了槍術中的一個“紮”字訣,所謂“紮出似箭,收回似線”,管你千變萬化,我隻一槍紮去,若能將氣勢、膽略、時機、力量等因素完美揉入其中,這“中平槍”立時變為反璞歸真、大巧若拙的不破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