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安跑到山頂,冷冽的風從耳旁呼啦啦的吹過,她抬起頭,看蒼白的天空。眼淚從眼底湧出來,溫暖了臉上的皮膚,她歇斯底裏的喊叫,空曠的山上都是她的回聲。喊的累了,嗓子啞了,她便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氣,眼前揮之不去的是那些輕視的目光。
夕陽的最後一點光亮從天空的西邊隱去,尹安從山頂緩緩的走下去。
臨還在家,臨還沒有吃飯。
狹小的院子裏,突然開進來一輛閃閃發光的小轎車,驚的地上的鳥嘩啦啦一群的飛散開來。車上的男人下來,卻驚嚇了剛巧從學校回來的許媽媽和許慕辰。
一瞬間,都當成了那個死去的男人。
“這裏有沒有一個叫尹安的女孩?”男人問。
許慕辰抿起嘴巴,好看的眉頭皺在一起,突兀的問了句;“你找她什麼事?”
許媽媽驚訝的看了看自己的兒子。他從不會這麼唐突的啊。
“我是他的......叔叔。”男人笑著答。
臨從裏麵走出來,穿著淺紫色的旗袍,隨意挽著暨的頭發有些散亂,看著眼前的男人,她眼中有抹細微的光亮,隨後卻是孩子般迷茫的神情。近來,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臨。”男人癡癡的喊著,眼前的女人,依稀可見往日妖嬈美麗的麵容,卻被生活烙上了抹不去的蒼老。她不再年輕,目光不再褶褶生輝。
“你可還記得我?”他問,柔情萬千。
咽了咽口水,緩解喉嚨裏火熱的灼熱感,能想象的到她這些年過的並不好。
許媽媽拉著許慕辰悄悄的進了屋。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夢中情,何必非真。”
尹安怔怔的愣在了門口。多美的兩句詞,多好的唱腔,空靈,婉轉哀怨,餘音嫋嫋。
她看著臨站在那個陌生男人的麵前,轉起圈,翹起手指,顰笑顧盼,吟吟繞繞。整個人像生了光一樣。臨雖美過,卻不曾如此盛開過。
男人跟著喃喃的唱起來,落下淚來,堂堂五尺男兒,神情竟似個孩子。
許慕辰亦站在自家門前,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看著安。時光如梭,轉眼,他已長成偏偏少年,而對麵的小女孩,早在心裏生了根,開出燦爛的花朵,散發這辛烈,誘人的香味。
“臨。”男人哽咽著喊道。
那個年代,束縛了多少的有情男女,生生看著離別。
不容易盼來了自由的權利,可這韶光多賤,轉眼,人事都早已被篡改的麵目全非。
臨停了唱腔,癡癡的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嘿嘿的笑了起來。尹安跑過去,戒備的看了眼麵前的男人,喊道;“媽。”
男人睜大眼睛,愣愣看著眼前的女孩,消瘦的身體,明亮的眼睛,稟咧的目光,神情戒備。她繼承了臨的美麗,可卻散發著冰冷,漠然,辛辣的氣息。
尹安強拉著臨進屋,轉過身,聽見男人在身後喊;“尹安。”那語氣生生的透出幾分悲涼。
一別就是十六年,當年,她還尚在繈褓,一個安字,還是他取,希望她一生安好。
“我是.....叔叔。”後麵兩個字,男人聲音囁嚅。
尹安不說話,把他讓進了屋。坐下後,為他倒上水。
轉眼卻發現屋子裏地上到處都是米粒,染了塵都是灰,尹安轉過頭看著臨,“又是你對不對?媽,這些都是我們的飯,糟蹋了看你吃什麼?”說完,她蹲下去,一粒一粒開始撿,心裏又氣又是無奈。
男人看了看身旁的臨又看了看蹲在地上的尹安,走過去把她拉起來;“家裏不好麼?”尹安冷笑一聲;“那個男人死了後,媽就瘋掉了。”掙脫開他的手臂,蹲下去繼續撿米。男人不理尹安的抵觸,陪她一同蹲下去;“別撿了,晚上我們出去吃。”
尹安手中的動作不見停止,淡淡的說;“那麼明天呢?以後呢?”男人心裏湧出無限的心疼。手環上她瘦弱的雙肩,這一輩子,有些債是無法不背負的罪孽,在心裏,怎麼也去不掉,想補償,可卻失了最好的時光,在需要時候沒有出現,以後多少的機會,終究是枉然。
沒有用了。
尹安不願意出去吃飯,男人毫無辦法,隻得買了菜回來,看她哄著臨吃飯時的樣子,心疼的感覺不可抑止。
晚上,許慕辰衝進來。
他說;“尹安,你怎麼能退學呢?”
尹安抬起頭,想起上午發生的事情,目光冷了幾分,表情嘲諷,她說;“你也看到了,不是麼?”
“尹安,我相信你,不管別人說什麼,我都相信你。”他走過去,手放在她的頭頂,目光溫暖清澈的看著她。
瞧,他真是溫暖幹淨的好少年。
男人站在門口,聽的一句不落。“尹安,你要上學,你怎麼可以不上學。”他出來站在尹安的麵前。
許慕辰才意識到,原來這個男人還沒有走。尹安抬起頭,心裏莫名的堵了起來,她不需要誰大義凜然的和她說她需要怎樣怎樣。該怎樣也不是誰能決定得了的。
男人在她的目光下有些無所適從,半響後,聽她冷淡的說;“誰供我上學,誰來照顧臨。”
“我。”兩個男人異口同聲。
一大一小,卻都是十分篤定的語氣。
許慕辰的臉微紅,薄薄的皮膚,透出微紅,格外的好看。
“尹安,我就是來接你媽的。”男人說。
其實,他想說,他是想來接你和臨的。
可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他仍沒有做到無顧忌,生活帶給太多的束縛,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帶走臨。
接走媽媽?
尹安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和臨分開,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至今,不是麼?
“我可以照顧我媽。”她冷冷的說。
男人似乎早看出了她的拒絕,並無一絲的氣惱,微笑著說;“尹安,可是臨不能一直病下去。”“尹安,我帶臨去治療,等她病好,再送她回來,或者,我接你過去。”
“尹安,你好好上學,這是你唯一的出路,至於生活的問題,不該你管。”
......
男人一直說,用他半生的閱曆,去說服一個十六歲的孩子,完全不是問題。而那一句,上學是你唯一的出路,徹底動搖了尹安。
是啊,小小年紀,不上學可以做什麼呢?
工作,太難,生活,亦太難。這些日子,她深有體會。
錢,最現實的東西,尹安第一次徹底的領悟了這個道理。她討厭貧窮,這兩個字,會擊碎一個人該有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