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在客廳的一角,比較朝裏,門是虛掩著的。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把耳朵貼在門背上,裏麵也是靜悄悄的,像是沒有人,我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推門進去,而是把眼睛湊在門縫邊往裏看。
夏伯母低頭站在灶台前,爐子上燉著湯,夏伯父立在她身邊,依著桌子抽煙。
他們並沒有說話,各做各事,氣氛壓抑得不得了。
許久許久,我在門外等得腿酸,夏伯母終於說:“夏平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嗎?”
“美國那邊都已經辦妥,二十八日上午九點的機票,抵達後第二天便開學上課。”
“不錯。”夏伯母淡淡地說,手上的活兒並沒有停下來。
夏伯父看了看她,輕輕說:“夏平對我的意見仍是很大,剛才他差點把我趕出去。”
“是麼?這種事總是需要過程接受的。”
“我會負擔他一切的學業生活費用,還有你的贍養費,你放心吧。”
“我知道,你向來辦事盡責。”
我在門外,聽得周身遍涼,什麼人呀,都要離婚了,一個還誇另一個盡責。這種假客氣真讓我受不了。難道這就是大人之間成熟的處事方式?我倒寧願自己一輩子都不要這樣“成熟”才好。
看不下去了,我抽身回到大廳,楊名拍了拍沙發:“到哪裏去了,快來看足球,現在是一比一的關鍵時刻,離終場還有十分鍾。”
我聽話地坐了過去,眼睛卻一會兒瞟過去看書房,一會兒又瞟回來看廚房,心裏七上八下的,好不容易等到夏伯父夏伯母出來,兩人神情間仍然淡淡,略略招呼了幾聲,夏伯父走了。
男生們都是沒心沒肺的,胡亂道了再見,誰都沒有瞧出有什麼不妥,隻有我站起來把他送到門外。
“絡絡,你長大了。”站在門口,夏伯父悵悵地說,“女孩子總是懂事早些。”
可惜我經常是令人失望的一個人,他話音才落,我立刻說:“夏伯父你能不能放棄一切回來啊,我們再像以前一樣多好。”
他險些噎住,想必立時對我印象大變,看了看我,滿臉無奈:“事情不是這麼容易的。”
“不容易?”我奇怪,問他,“還有什麼事會比拆散一個二十多年的家庭更不容易?”記得以前,夏伯母隻要皺一下眉頭,夏伯父都會當天塌了一般應對,昨日的溫柔體貼低眉順目猶在腦中,今天就成了維持下去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不,我沒有長大,我拒絕長大,大人的道理根本在道理上站不住腳。
“絡絡。”他歎氣,“你還……”
“我不小了。”我堵住他的話,為什麼大人說我們時永遠隻有這麼幾句話?他們根本沒有誠意,放不下架子,我倒是情願與倪亞蕭瑟那般人說話,雖然粗口滿天,話又極端,可她們的道理是說給自己聽的。
“好,好,不小了。”他還是哄我,拍拍我的肩膀,“有空多陪陪夏平,你們一直很要好,千萬不要因為他去了美國就有所疏遠。”
他走了。
我垂頭喪氣地回了客廳,夏伯母端出自家包的菜肉大餛飩,湯料配以香噴噴的雞汁,還有各類的熟食與小點心,色香味俱全,令人見之食欲大開。
夏平也出了書房,臉上很平靜,看不出什麼端倪,王興榮這個二百五還衝上去打他一拳:“你死到哪裏去了?錯過了這麼好的球賽。”
他依舊平靜,甚至嘴角還有一絲微笑,我不知怎麼的,突然轉過頭去。
下午他們在小區的草地上舉行籃球比賽,我和夏伯母坐在一旁的木凳上觀戰。王興榮說:“絡絡,夏伯母你們看好了,我們要把他們打個落花流水。”
這小子是吹牛,楊名一夥是參加過全市比賽的專業籃球隊,不過此刻夏平需要發泄,我想。轉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看我,兩道目光相遇,我對他點點頭以示鼓勵。
夏伯母微笑。
“年輕真好。”她說,“什麼都是真的。”
我不好意思。
“我剛剛看到你在門外和你夏伯父談話了。”她看我,溫柔地撫摸我的手,“我們這些做大人的反而讓你們小輩操心,的確為老不尊。”
“哪裏哪裏。”我臉更紅,不知道如何應對,低了頭,“夏伯母,剛才是我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