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裏人反而更易沉淪下去,且,萬劫不複】

她正在工作,辦公桌上堆了一疊文件夾,裏頭滿滿的需要處理的文件,真是個忙碌的早晨。

隔壁新來了技術部的帥哥,女同事都擠去門口眺望,一個個交頭接耳喜笑顏開,有人撇嘴說:“蘇玟倒是不關心這個。”

“她早有未婚夫了,眼裏哪還能看得上別人?”

半含酸意半含沙,也是吃不到葡萄的酸與存心射影的沙,隻是她忙得不行,抬頭說話的功夫也沒有,筆寫得急促,字體秀麗,但橫堅間有棱有角,到底是個倔脾氣的人。

“喲,帥哥!”門口又是一陣騷動,不過人群隨即散開,有人大步走過來。

“玟玟,我有話對你說。”

毫無疑問,段綾是個漂亮的年輕人,若單論五官而言,或許還不至於令人矚目,但他有極之含情脈脈的眼神,被他凝視時,蘇玟簡直會以為世界上隻有自己一個女人。

“玟玟,父親剛剛過世了。”

“……”

“玟玟,我要和你離婚!”

“……”

黑暗中,她滿頭大汗地醒過來,窗台前泛著一汪黝藍色的黑,像窺探的扭曲的臉,看仔細了,卻是玻璃窗外猙獰的樹影,枕頭上已濕了大片淚漬,她定了定神,重新側身躺下。

最害怕在半夜裏醒來,因為很難再重新入睡,而且入睡以後再做什麼夢也是個問題,父親死後她經常整夜做些亂夢,反反複複,她嚐試過吃安眠藥助睡,不過那畢竟是件麻煩的事情,如果被媽媽發現了,一定會演變成自殺風波。

閉上眼,她開始數羊。

最喜歡的夢是去到童年住過的大房子,地上鋪了長條子木地板,陽台上種著爸爸心愛的曇花,媽媽總在午後陽光裏慢慢織一件絨線衣,或把板凳翹起四腳朝天的繞線團,年幼的她隻比板凳高一頭,身上披著紅紗巾,圍著毛茸茸的線團跳舞,一轉身,就跳成了舞會女郎。

大學時一路風頭十足,雖然不是校花級別,身邊總少不了追求者,段綾便是在那個時候出現,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看話劇時故意繞到她身邊,“請問這個座位有人嗎?”

明明是有人的,可是她說不出口,眼看他氣定神閑地坐下來,學院少年絕有這樣的眼神和氣勢,她就像一隻未見過世麵的稚鳥,撲撲地跳幾下,掙不過他的手心去。

她翻了個身,重新醒過來。

惆悵舊歡如夢,他卻成了她的噩夢!

已經三個月了,為什麼她還不能釋懷?

第二天一大早,乘著媽媽還在廚房裏準備早飯,蘇玟溜出了家門。

坐在路邊的花圃前,人卻始終靜不下來,心裏不斷回想昨天夜裏的夢,停不下來,反反複複,回憶每一個零星片段,偶爾,拂開額前碎發,手一直在抖。

不過大半年,一切都已經改變,她知道自己現在麵色青白,沒有了以往紅粉緋緋,那些豔紅蕾絲邊的長裙短裙、大串紫水晶嵌絲瑪瑙石掛件、過年時錦光燦爛的中式改良繡花襖褂,時光一去不返,再也不會去穿它們。

還有那一個名字,那一個人,她突然捂住臉。

唯有陽光依舊普照,天這麼藍,風和日麗,空氣裏有青草味道,幹淨明爽屬於生活的味道,蘇玟慢慢控製住心情,漫無邊際地沿了馬路向前走,表情落寞孤獨,眼前有牽了孩子手的少婦經過,也是同她相差不多的年紀,笑吟吟地,低頭看孩子指了路旁花草牙牙學語。

“你是蘇玟嗎?”有人在身後叫她,聲音不響,卻把蘇玟震得一驚。

她遲疑地轉過頭去,一個短發圓臉的女子穿了黑色套裝,眼睛也是圓圓的,充滿疑問,有一種:“咦,你怎麼會在這裏?”的表情。

“你還記得我嗎?”她說,雙手不住比畫打手勢,“我是你以前大學裏的同班同學,我叫繆藍,曾經和你一起參加過影評小組,我就坐在你……”

“我記得。”

“那就好。”繆藍笑,有些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兩年沒有見麵了,我怕你根本已忘記我這個老同學了呢。”

“不會的,我記得你以前的外號是‘懶懶’,我們曾經為寫《欲望號街車》的影評吵了一架。”

“對呀,你好嗎?段綾……”繆藍突然頓口,看著她萎靡的模樣,猶豫道:“你們……結婚了嗎?”

蘇玟麵無表情,心如琉璃,‘咯’地整個裂開,又來了!這些日子,幾乎每次與舊識重逢都會遭遇到這句話,可憐她總也無法習慣被追問,每一次,照例會疼痛難忍。

“我們……快要結婚了。”用力吸一口氣,既然接受不了,隻好努力圓滿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