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貴門生千金報德(1 / 3)

詞曰:柳畔淡煙凝碧,枝頭好鳥啼紅。功名輻輳趣無窮,回首寒窗如夢。既已宮袍換綠,還從繡闈乘龍。畫堂此日敵春風,始信文章有用。——右(上)調《西江月》

話說金生,倏又三場試畢,等到揭曉,果中第七十一名進士。既而殿試,列在三甲第七。除授福建福州府侯官縣知縣,欽賜歸娶。那一年齊頭三十,裁詩一律,遣人馳報拙庵道:

春風遊遍曲江時,三十功名尚未遲。

漫道文章空白首,已隨鷺向丹墀。

金燈賜娶重膺寵,綺閣催妝擬賦詩。

寄語嫦娥休企望,好留翠黛畫雙眉。

不一日,已到維楊,本縣中尊,撥送十名皂快,一路鼓樂喧天,簇擁至家。那蘇太常,預把吉期選定,其年秀玉已是二十六歲,當親迎那一夜,其輿馬燈仗,以至婢媵仆從,填溢街衢,十分繁盛。及合巹之後,一對老成夫婦,情性相投,恰似伯鸞孟光,恩愛最篤。為因憑限難違,即日辭別親知,前往侯官赴任。

原來侯官縣土饒民眾,號稱富庶。金生到任之日,即張示通衢,禁約三事:第一件嚴禁賭博,第二件革退老年吏役,第三件不許囗識,並不許以小作大,告那脫空謊狀。政治肅清,闔邑土民,無不畏服。凡遇三六九放告日期,逐一鞫問事情真實,方準提審。其外錢穀,專委二衙,盜情鹽務,責任主簿、典史。若院道府各上司,發下呈狀,立刻差提,從公研究。既得其情,憑著批駁下來,隻依前案申報。所重隻有人命、大盜二項,此外田土鬥毆等事,惟反複勸諭,薄鞭示辱而已。自此三年任滿,已經給由,行取在即。忽值都院壽辰,各縣饋賀,俱有數百金禮物。金生檢視篋內,隻餘俸銀四兩七錢,連忙喚進匠工,著令打造巧樣爵杯二隻,並將金扇四柄,親自齎赴轅門。都院見了腳色手本,開呈禮物,隻有杯扇二事,不覺大怒道:“怎有這樣不曉事的蠢材,不要說別件,把你蓋護,就是本院出疏首薦,也值一二千金,怎將這兩件齷齪東西來唐突我。”便傳諭中軍廳,凡有到省文武屬官,俱容參賀,惟侯官縣知縣,不許相見。金生守候數日,隻得怏怏而回。都院即暗地差人訪著幾件過犯,具本參劾。幸奉溫旨罰俸三月,改調浙江紹興府山陰縣知縣。金生得了旨意,即日將印交付署縣同知林汝鶚,離任起身。那候官縣的士民耆老,攀轅哭送者。約有一二千人。金生再三撫慰,亦墮淚而別。及到了山陰,不複以吏治為事,惟時時乘閑出遊,遇著山水勝外,便命設酒,盡醉而返。因為自己窮苦備嚐,始得進步,所以歲考科試,見著那孤寒的生童,無不提取薦拔。而山陰人氏,感頌德政,亦與侯官無異。

誰料優遊縣署,倏爾又是六年,金生每每歎息道:“若欲利民脂膏,以奉上官,我所不願。我豈為五鬥米折腰哉。”遂備文通申三院,得準告病回籍。金生大喜,連夜收拾琴鶴,離了衙門,取路過江。忽值家人金玉,背了包裹,走得氣喘匆匆,恰好在江頭遇著。金玉向前稟道:“老爺離了任所,想是要回到家裏去,隻怕去不得了。”金生大驚道:“你且喘息定了,慢慢的說來。為什麼回去不得?”金玉道:“老爺兀自不知,隻為翰林老爺,出使高麗,婪賄事發,致奉聖旨發在錦衣尉大堂勘問,坐贓七萬四千兩,已將翰林老爺監入刑部牢中。

不惟為著贓銀,必須貽累親戚。更聞闔族俱要流徙嶺南,所以小人星夜前來報信。”金生聽畢,才曉得謝玄仲已經題本改姓,有此奇禍,難免株連。一時間主意不定,連忙與秀玉商議。秀玉道:“既有此事,自然回去不得,幸已謝了縣務,據妾愚見,不知易姓更名,就在西湖左右,權時隱跡。”金生低首沉吟了一會,猶豫未決。秀玉道:“妾亦豈不樂歸故鄉,與父母相見。隻為舍此一策,更無妙計。若再遲延,禍必至矣。”金生不得已,便即改姓為餘,就在錢塘門外僦居崔氏別業。雖則竹欄花役,靠近西湖,仰而看山,俯而聽泉,足以且慕棲遲,拈題課詠。卻為九年邑宰,不曾取劉寵一錢,以致坐食年餘,漸漸薪水空乏。忽一日,仲春時候,房主崔生,係臨安府學廩膳秀才,以遊湖便道,到莊相訪。金生慌忙延入,備設茗果款待。崔生細看壁上粘貼詩箋,並聽著金生的議論,出經入史,娓娓不倦。不覺肅然起敬道:“原來餘兄乃吾輩中人也。貴籍既係廣陵,不知為著何事,寓居敝邑。”金生答道:“小弟雖獲早歲遊庠,卻因功名意淺,山水興深,所以挈攜細居,到處遊覽。曩自山陰,回憩貴邑,一見西湖如遇故友,為向仁兄假寓,暫作湖山主人。詩有之‘泌之洋洋,可以樂饑。’意斯言也。似為弟詠。”崔生欣然笑道:“弟愧肉眼,不能物色大兄。願借山水為證,訂盟車笠,不知台意允否?”金生亦欣然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自此,二生不時往來,或論文或賦詩,或攜茗碗作竟日遊,遂成知已。然竟不知金生是個出仕過的進士。又一日崔生初到莊上,與金生閑敘多時。金生即命沽酒,攜到斷橋之下,藉草而坐,慢慢的飲了一會。崔生道:“吾史自到敝地,已經二載,雖則床頭有金,無虞乎瓶罄;然或樽酒易竭,何以應不時之需。據著小弟鄙意,倒不如就在湖上,設帳聚徒,則歲獲館穀,可以少助登山問水之糧。不知仁兄亦曾有意於斯否?”金生愀然道:“小弟邇來正坐窮鄉,每以寒荊簪珥易米,極欲相告,而以羞澀不敢出口。今幸仁兄為弟籌及,真骨肉我也。但恐學疏才淺,不足以取信於友,則奈何。”崔生道:“吾兄文譽,久已噪人兩耳。若果見允,弟即以關約相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