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湖而來的風,捎帶了水氣,從開著的窗子穿堂而過,給這個庸常的午後更添了幾分慵懶。
“從古至今,即使是丹青聖手,也最頭痛畫這些虛無縹緲的風雨時氣,你說畫實了吧,會太死板,失了天地以萬物為芻狗的瀟灑之意;畫虛了吧,又不能傳其形神,實是兩難。”六皇子白石和唐鬆圍在書桌旁,仔細觀摩著一幅展開的山水長卷,口中亦不住感歎著。
“如此便更能考校畫者功力了,”唐鬆點頭道:“這幅《秋風入鬆圖》主題為秋風,風之為狀,無形無跡無容無貌,極難下手描摹,可是此圖卻以鬆濤起伏之狀形容秋風陣陣綿綿,不可謂不妙。”
“是啊,還有這位山下正在過橋將入鬆林的行人,一手捂著已被掀掉一半的鬥笠,一手拉著衣襟,低著頭,躬著身,更讓秋風之烈躍然紙上,而且還平添了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味,當真無愧於丹青大家的稱號啊。”白石讚道。
唐鬆小心翼翼地摩挲著畫卷,眼睛卻是怎麼也瞧不夠:“真想認識認識這位畫畫的野藤老人,到底是如何的妙識才能成就這樣堪稱傳世的神來之作呢。”
“讀懂他的畫子,不就算認識他的人了麼?”白石笑道:“野藤老人的畫,多為山水畫卷,曠達疏淡,清和寂寂,應該是位閱盡人世,歸園田居的隱者。”
唐鬆頷首表示讚同,道:“白石說的是。而且,你看他的畫中風是秋風,山重水遠,行路且難,難掩悲涼之味,此人應該命運多舛,經曆過些什麼。”
白石點點頭,一時沒有說話。半晌,方盯著《秋風入鬆圖》幽幽道:“失意之人,寄意山水,倒也不失為一種自我解脫。”這位被一身錦繡堆得像個玉人兒般的年輕皇子,此刻露出與年齡不符的一絲蒼涼:“不知道住在這畫中的山水裏,會是怎樣的一番心情?”
“殿下,其實這山水也就是在畫裏瞧著不賴就算了,可別住進去,奴才老家就在水邊,也有座小山,說起來也是山清水秀,可殿下您是不知道,那茅屋泥牆看著挺有田園風格,可是四處跑風漏氣,隻要秋風一起,凍得奴才都睡不了覺。”侍立在六皇子白石身後的一個小太監說道。
“大膽!小萬子,主子們說話,哪有你多話的份兒?還不快掌嘴!”剛剛匆匆走進書房的李公公聽見萬壑大放厥詞,不由出言喝止。
“哎,李公公,多大點兒事兒,”白石擺出皇子的架子,擺擺手道:“在我這兒沒那麼大規矩。再說,我還得謝謝這位——是小萬子吧?要不是他幫我打掃書房,我都想不起來我還有這麼一幅好畫呢。”
萬壑低著頭不敢說話,卻與李公公極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李公公,你走這麼急,有什麼事兒嗎?沈翰林來了嗎?是不是我的詩集刻好了?”白石坐在椅上,喝了口茶問道。他一個閑散皇子,不耐煩參與政事,更不願結交權臣,卻與這些舞文弄墨的閑職翰林們走得比較近,唱和往還些風花雪月的詩文,編寫些才子佳人的戲文,倒也不失為種風雅的消遣。
“稟殿下,奴才正是來替沈翰林傳信兒的。”李公公低著頭,雙手捧上一卷刻印好的集子,道:“沈大人昨夜被皇上急召來過常春園了,他被皇上升為右僉都禦史,領旨即刻出京巡查,沒時間向殿下告別,隻托老奴將他代刻的詩集呈給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