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章 道歉;“終戰”的一天;東京審判 (2)(1 / 2)

在近代,中國人也曾把打敗西方列強的希望寄托在武術上。這是中國除了飲食之外唯一能找回強大感覺的東西。瞧著中國人在武術競技中把洋人打敗,儼然就是打了一場民族解放戰爭。但是中國還是挨打了,並且是挨了“兒子”日本的打,“這個世界真不像話,兒子打老子!”挨打是實打實的。1945年,國民政府終於成了“戰勝國”,本來也可以給日本實實在在的抽打了,但是不知怎麼的,卻又玩起了“虛”——對日軍俘虜極盡優待,穿暖,吃好,甚至還有紅燒肉吃,而那時“實”的問題是,中國百姓還在饑寒交迫。後來有日本人不承認戰爭罪行了,於是我們就懊悔,當初怎麼給你吃這麼好?隻能恨了。

日本人現在不玩“虛”的了,他們要實實在在地生活,體育也就是鍛煉身體。但是仍然也有人玩“虛”的,比如每年的今天都會出現靖國神社表演,一隊人,穿著當年的軍裝,舉著軍旗。在這種年代,在美國式高樓大廈之下,出現這種情形,給人時空倒錯的感覺,簡直像拍戲。

記得最早去靖國神社是在一個除夕。日本人一家子一家子,或者情人雙雙去神社,打扮得漂漂亮亮,和服把女人紮成朵燦爛的花。這一晚的電車通宵達旦。我一個人沒事幹,就也逛蕩到了靖國神社。好氣派的圍牆,好巍峨的鳥居,那些紀念館裏的實物,軍刀、血軍衣、水軍壺、爛軍鞋,你不能不感覺到衝擊力。還有那火車頭,我仿佛能聽到火車的鳴笛,就要出發了。去哪裏?去“支那”。

在日本,很多東西不得不令你敏感。第一次在新橋,看到太陽旗飄在天上,怎麼看怎麼不自在,覺得天光都暗了。有首歌叫《支那之夜》,日本人唱卡拉OK,愛唱的,還有《麥と兵隊》:徐州徐州と,人馬は進む,徐州いよいか,住みよいか,しゃれた文句に,振リかえりゃ,お國靴の,おけさ節,鬢がほほえむ。……

徐州就是“支那”的徐州。可是唱歌的都是很善良的日本人呢,就好像去靖國神社的,大多是善良的人,他們為了家庭、為了來年的幸福而來。跟他們談戰爭,他們一定會很茫然。那些穿著當年的軍服的老不拉嘰的老人,那些紮著雪白頭巾——上麵印著太陽紅印、寫著“愛國”字樣的人,全然不像現實中的人,更像從陰間爬出來的鬼。路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們。

但是路人們真的與他們完全處在兩個世界嗎?這是一個盂蘭盆節,在大井町前道上舉行集體舞。這是個能歌善舞的民族,這是個崇尚美的民族。女孩子們穿著夏天的和服,趿著拖鞋,踏著碎步,背後插著團扇。夏天的和服也是那麼的好看,雖然不華麗,但簡潔,穿上它(尤其是藍底的那種)的女孩子清純得像荷花。邊上有很多攤子,賣著金魚,吸引著孩子們。大路中間,幾百人繞成一個長形的圈跳舞,緩緩移步,你隨時可以加進隊伍。光線曖昧,人影曖昧,音樂旋律曖昧。隨著鼓點,一舉手,一投足,一跺腳,那麼整齊。那整齊讓人害怕。那是跳舞嗎?那是操練。當年日軍占領了上海,據說東京通宵歌舞,就是這樣的情景吧?我忽然想,假如這時一個號令,這些人會不會刹那間全變成紀律嚴明的士兵?看著現在的日本人,怎麼看怎麼跟當年那些日本兵聯係不起來,他們謹小慎微,彬彬有禮,跟過去的獸兵比,一個是貓,一個是虎。

很巧,盂蘭盆節是鬼節。日本人說,一個人戰死了,就成了神,罪惡就一筆勾銷了。

更巧的是,2008年的8月15日,恰是盂蘭盆節。

多年前,我女友認識了一個日本老人。她當時課餘在東京五反田的一家吃茶店端盤子。老人年過古稀,顫顫巍巍,拄著拐杖,很和善的一個人。當他得知我女友是來自中國時,特別喜歡,讓她稱他為“おじいちゃん”(爺爺)。他經常來,還常帶些禮物,有時候甚至懷疑他就是為帶禮物才來的。不要想歪了,他並沒有做什麼,並不是所有日本人都是“性的人”,就好像並不是所有日本人都對戰爭不懺悔。他最常說的兩句話是:“中國真大啊!”

“中國人有夢想啊!”說前一句時,往往神情悵惘。他說他到過中國,我們分析,按他的年齡,應該是打過仗的。我們懷疑他當年曾經是日本兵,隻是出於禮貌,不好向他證實。

魯思·本尼迪克特說日本文化是“恥感文化”,缺乏內在的反省。但她的話也一直遭到反駁,比如作田啟一。作田就指出日本人不隻是在他人麵前會感到恥辱,一個人時也會,這就是類似於“罪”的內在製裁。沒有這種內在製裁,就難以理解會出現東史郎,他好好地活在羞恥不被暴露就不感覺羞恥(按我們理解的日本文化)的日本,為什麼要站出來自曝?而且,他的自曝還恰恰是背叛於自己的國家和集體,才真正落入了恥辱。

實際上,文化不是鐵板一塊,拿文化說事,隻是打漂亮的太極拳。日本人也是常人。那些日本街頭的“右翼”團體的鐵疙瘩宣傳車,那高音喇叭,也讓普通日本人感到厭惡。8月15日靖國神社裏的表演的“老兵”,也更多的給人幽靈一般不可思議的感覺,日本人甚至說:“頭腦有病!”看看現在的日本人,你簡直找不到半點當年日本兵的影子,當然這裏不能排除他們一旦被動員就會成為合格的軍人。但是日本人也是愛享受美好生活的,這點不會錯。問題是,美好的生活怎樣才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