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豐田,你為什麼要道歉;鴨子的喜劇;曖昧與準確 (2)(2 / 2)

原來對方是讓我回去。可是對方卻是用商量的語氣。按我的理解,說這種意思時,一定不是那種語調的。這種情況也常發生在其他同胞身上,比如日本人叫你傳遞個東西,會說:“能否傳一下?”既然是能否,那我就可以說否。結果,剛去日本的中國人往往會說:“不能。”對方馬上臉灰了。原來雖然用的是商量語氣,其實是叫你非做不可的。到後來沒好果子吃了,才知道自己冒犯規則了。既然是非做不可,你日本人何必用這種語氣?如此謙卑?

其實,謙卑未必就是卑下,它是一種素養,甚至是一種自傲。所以敬語並不隻是為了尊敬別人,同時也是塑造自己。我多次聽日本人對我說,日本是世界上最講究禮貌的民族,其他民族的語言都沒有這麼複雜的敬體。可見他們多麼自豪。晚輩對長輩怎麼說話,長輩對晚輩怎麼說話,女人對男人怎麼說話,男人對女人怎麼說話,下級對上級怎麼說話,上級對下級又怎麼說話,都是要講究的。不僅說話,還有鞠躬,不同身份的人之間,誰得向誰鞠躬,腰要彎到多少度,都有具體規定。剛到日本的外國人,對日本的敬語甚是頭疼,往往隻能簡單表達意思算了。日本人往往也不計較,知道外國人掌握不了這些的,原諒地笑笑。能原諒他人的人,一定是身居高處的人,又是高下立現了。所以他們那麼認真地堅持著曖昧又刻板的語言。

說日語曖昧,隻是說對了一個麵,另一麵恰是,它又很講究準確。使用敬語是一種準確,在動詞的表達上,又是一種準確。比如在表現時間上,漢語要表明某個動作發生的時間,是在動詞前後加上時間副詞,比如那個煙草局長日記裏,就很“漢語”地使用了“已搞”、“正搞”、“待搞”。過去時是“已搞”,進行時是“正搞”,將來時是“待搞”,作為動詞的“搞”一直沒有改變,跟時態脫鉤,無論時態怎麼變,這個“搞”是搞定了的。具體什麼時間點“搞”,“搞”的本身是不管的。中國人的意識裏,隻有宏觀的時間。

日語則不一樣,動詞詞尾都是する,當一個動作已經發生、正在發生或者將要發生時,動詞詞尾的する就會有相應的變化。而且這個變化是自動的,隻要使用某個動詞,這個動詞的詞尾就要有相應的標識時態的變化。這對我這個中國人是挺難適應的。當一種語言的時態能夠決定其動詞變化時,那麼,使用這語言的人對時間的概念是極其強調的,表現在其性格上,那就是守時。我在日本第二天,就不守時了。嚴格說,是失約,被狠狠地怪罪了。雖然對方是中國人,但是已經是在日本很久的中國人了,中文跟我相比,差遠了。日語卻講得很日本,於是也習慣了日本人的守時。我這麼說,又有褒揚日本人的嫌疑了,有人肯定又要不爽了,“漢奸”的帽子“將蓋”到頭上了。

忽然想到,以民族血統論人,其實是很荒謬的,甚至“國民性”的說法也如此。台灣人和香港人就是中國人,他們說的也是中國話,處世風格卻跟大陸的不一樣。這麼看來,語言也未必就是思維的方式,拿文化說事,也不靠譜了。喜歡“和諧”的,回答多是:“是啊!”“是這樣啊!”雖然心裏並不認可你說的。但是我知道我心裏應該很清楚:老師不批評我,我的缺點仍然在。從我自身角度,給我吃苦藥的人,其實我無論如何應該感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