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可能專門會有這樣一種人,可以透過別人冷漠的外表,看到裏麵那顆渴求溫暖的心。步祈是第一個,楚歌則是第二個。
我不知道她怎麼會那樣溫暖,明明承受了比別人多的東西,卻笑得淡定從容,偶爾還會露出些小女兒心性,讓人沒辦法對她樹起高高的城牆。
她看得出來我對月流離的感情,也曾恨鐵不成鋼地叫我放棄算了。
可是當初那道士的第二句話,也是對的罷。”若執念不除,一生情路必然坎坷”我舍不得拋棄我的執念,也注定一生孤獨,這種覺悟早就有了。
隻是看著他一次次漠然的眼神,覺得有些難過。我無法像風城啟月那樣同他做朋友,也無法像浮影那樣名正言順地做他的女人,我隻能在旁邊看著,哪怕就一直這樣下去也是好的。
身為殺手,罪孽太深是會遭報應的,我想我一定是萬劫不複了,所以浮影是為了報複我殺害她的家人,而利用流離來傷害我。步祈也最終因為我,死在了流離的劍下。到最後,我與月流離,是生隔了,都活著,但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了。
情路坎坷還好,我是已經絕了。
絕頂峰那一劍,我是替步祈還的。可是再狠,也沒能忍心置他於死地。我曾深愛過的人,我下不了狠手。
也許內心深處住著的那個獨孤紫襲,她其實是溫柔而善良的,不喜歡殺人,不喜歡拒人千裏,也隻想過一種平和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有攜手白頭的愛人。會經常笑,也會神情溫柔地看著在乎的人。
可是這種奢求被關在現實的牢籠裏,無法釋放了。我隻能盡我所能讓楚歌更幸福一點,代替我,再幸福一點。
江南的那段日子,我過得很好,但是也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了。
生息內功,以命償傷。我多次大難不死,隻是縮短了壽命而已。也慶幸自己還能活著看到心寧幸福,那也是很好的。餘下的,也沒有別的奢求。
心寧回長安了,我沒有去。其一是不想再看見月流離,其二是我不想心寧看著我死去。那個一心渴求安寧的女子,我希望她能在我死後忘記我,不要再記起了。
南方恰好發生了水患,我同不言說,我要去賑災。她有些驚訝,但到底還是答應了。臨走的時候,她隻看著我猶猶豫豫地說了一句:“紫襲姑娘,你真的不要再見主子一麵了麼?”
她果然也是發現了我的不對勁啊,我苦笑著摸摸自己消瘦得不成樣子的臉,搖搖頭走出了珍珠綾羅坊的大門。
最後能做的事情,隻是給這些在絕望之中的人們一些希望。涼祟被鎖之前,我正好去了古絕鎮,那裏的境況更慘。糧食已經快沒有了,瘟疫蔓延,活著的人都仿佛死去了一般,連空氣裏都是窒息。
而我的身體,也差不多到極限了。
古絕即將燒毀,我卻不想挪步子了,周圍都是安靜的一片,像出生前的世界那樣安靜,隻是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不是也如同這般。望著寂靜的天空,我努力想了想自己的一生。似乎處處有遺憾,倒也沒有多少流連的必要。
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我聽到了腳步聲。隔著院牆,有人正掙紮著一步一步走來。
我居然莫名其妙地笑了,無聲地、釋懷似的笑了。那人的氣息,生不可忘啊……
一牆之隔,他卻慢慢停了下來。似乎低笑了一聲,接著便是倒地的聲音。
月流離啊,難得你也有和我一樣的境遇。以前不是你傷了我,便是我傷了你。如今兩廂都是再無力氣,倒顯得分外貼近了。
停了一會兒,我努力地站起來,推開那半掩著的宅院門,看見了外麵那一抹已經完全黯淡的紅色。他從來不曾這樣狼狽過,月流離,從來不曾。
我已經快看不清他,卻還是憑著直覺走過去扶起了他。幸好他瘦了太多,不然我真的不敢保證能挪得動他。
將他靠著牆放著已經是我的極限了,身體不受控製地就要倒下去。可是不能,我知道,我不能和他死在一起。這輩子讓我痛徹心扉的人,下輩子,我寧願不要再遇上。
意識已經渙散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挪到了哪裏,隻感覺終於離開他了的時候,我停下來,安靜地停止了呼吸。
下輩子不要再遇見你了,流離。真的不要再遇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