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文嘉覺得心裏似被壓了一塊巨石,沉重至極,連呼吸都有點不暢。他微仰臉長長舒口氣,覺得氣息平穩些時才掏出電話,“盈盈,我們現在去醫院吧?!”
接到電話後的任盈盈呆了,她不相信許文嘉居然會是這個選擇,這個選擇對兩人意味著什麼,她心裏很清楚。交往時間雖然不算太長,可是,依她對他的了解,她意識到這是許文嘉是冷靜考慮過後的結果。
她突然想起席慕凡的話,她明白了,此時的許文嘉已經禁不住她及兩個家庭的逼迫了。他選擇了逃離。
滅頂之災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時候降臨。她的思維不再正常運轉,她被這一巨大打擊擊懵了。決絕的話是自己先說出來的,挽回的話又怎麼能夠說出口呢。因此,長長一陣沉默後她說,“省婦幼門口見。”
一聲簡短的‘好’字後許文嘉先掛斷了電話。
刹那間,任盈盈淚流滿麵。她擦了擦眼淚,走出了自己房間,父母晨練未歸,沒有任何人阻攔她徒步走到醫院。
她沒有意識到,她身上仍是一襲單薄家居服。更沒有感覺到,初秋的早上寒氣還是很重的。
她的身影出現在許文嘉視線範圍內後,他驚呆了。疾步跑上前準備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可是,任盈盈卻如避蛇蠍般讓開了身子。這是她下意識的行為,做之前沒有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心理活動,她做得自自然然。拒絕了肚子裏的孩子就是拒絕了她,這是每個孕中女人都會有的反應,她同樣不例外。
但顯然的,這傷了許文嘉,“盈盈……”
任盈盈空洞的目光始終不與他交流。她徑自向醫院門診樓走去。
許文嘉不允許她虐待自己的身體,所以他再一次疾步向前從後麵用外套裹住她,“盈盈……”
任盈盈依舊不容他說完,她奮力掙脫他的懷抱,“想耍流氓嗎?!”
她的聲音不小,附近行人紛紛看過來。
許文嘉有點挫敗。他太清楚任盈盈的性格了,愛恨分明。他知道,從他說出那句話起,他已經不能再沾她的身,即便是以關懷的名義,她也絕不允許。
掛號、大夫初診、術前檢查……任盈盈不發一言,她像一個沒有生氣的木偶人一樣。隻有麵前有孕婦走過時,她的視線盯在那高隆的肚子上時才有片刻的溫柔。但是,僅僅是片刻而已,之後她的神情更悲涼。
注意力全在她身上的許文嘉心裏絞著痛,陪她墮胎是無奈之舉,天知道他多麼愛她,多麼希望留下肚子裏的孩子。可是,心裏湧動的情緒隻有他自己懂。
初秋時分,醫院並不開空調,一個小時之後任盈盈已經嘴唇青紫。她的異樣讓所有等待手術的人注意到了。於是,若有若無的批評聲此起彼伏。聽在耳中,許文嘉無地自容,突然間他很希望有個人不是罵他而是狠狠地抽他一耳光。
前麵的人慢慢減少,任盈盈的臉色也亦趨灰白。終於,她前麵最後一個人也走進手術時,她失聲痛哭。
已經自責到極點的許文嘉猛地抱住她,“盈盈,咱不做了,咱走。”
任盈盈哭著推開她,起身便往外跑去,速度很快,快到許文嘉都追不上。出了醫院,跑過一條長長的胡同,終於,抬不動步子的她蹲下痛哭起來。
緊跟身後的許文嘉從身後摟住她,“盈盈,對不起。是我沒用,讓你受委屈了。明天我們就去領證,後天我就住到你們家。”
任盈盈反身抱住他,邊哭邊聲討他,“文嘉,如果不愛你我不會這麼珍惜這個孩子。你為什麼要打掉她,她來到這個世界是見證我們的愛情的。”
他回答她的是一大串的“對不起”。
第二天,感冒的任盈盈執意先去民政局。就這樣,兩個人在沒有任何人的祝福下領取了結婚證。
任家臨時布置的新房雖算不上簡陋,但絕對不是任盈盈夢想中的模樣。這和少女時期她夢想中的婚禮相差太大,但是,她無法選擇。
對女兒期望值過高的林秀萍自然對許文嘉沒有好臉,她沒有責罵他,她隻是對他視而不見。任父態度也極其冷淡。他們對他隻說了一句話,那就是,婚禮你們家也不必辦了。
許文嘉在任家如履薄冰。
經曆了這一風波的任盈盈像變了個人似的。遇事她不再咋呼著吆喝許文嘉,她總是十分有條理地與他交談。許文嘉意識到,即便讓她打掉孩子也改變不了房產歸屬的事狠狠地刺激了她。他明白,這個創傷將永遠影響她對他家裏人的態度。
感受到她的變化的不止是許文嘉一人。吳子琪夫妻倆同樣感受到了。
於是,古箏課中間休息的十分鍾內,完成裝修後十分輕閑的吳子琪與任盈盈有一個十分短暫的交流。
交流地點在放琴的女兒臥室裏。
吳子琪把剛烤的小麵包遞給任盈盈,“墊墊肚子,孕婦容易餓。”
任盈盈微微一笑,“謝謝吳姐。房子裝修完了吧?!”
吳子琪點頭,“你今天狀態不是很好。是不是有事?”
“對不起。”任盈盈真誠道歉,她自認為掩飾得很好,沒料到還是被人發現了,“我晚點走,會適當延長時間。”
見任盈盈誤會,吳子琪慌忙解釋,“沒這個意思。咱倆年齡相差不大,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或許可以幫得上忙呢。”
自墮胎事件後一直無人可以傾訴的任盈盈顯然感動了,她噙著淚把和許文嘉決定結婚後兩家犬牙交錯爭吵不斷的事原原本本倒了出來,末了,她說,“吳姐,我是不是太傻了。”
吳子琪很為任盈盈可惜,況且她並沒見過許文嘉,內心裏,她十分不看好小市民氣息十足的家庭,“有這麼個精於算計而且潑辣世俗的婆婆,你這一輩子都得不上她的力。如果你男友有發展前途,你跟著他還有出頭的一天。倘若沒有……”
吳子琪主動和任盈盈聊天交流,初衷本是希望女兒青諾能有一個固定的水準較高的老師,可是,聽了任盈盈的講述她心裏不知不覺有了變化。雖然寒酸,可是自己還有一個婚禮,可是許文嘉家裏居然捏著25萬元錢卻什麼也不為兒媳準備,這在兒媳們心中是人神共憤的事。自然,她毫不客氣對任盈盈說,“你婆婆家不是一分錢不出嘛。也可以。你隻當許文嘉是你的倒插門老公。人都有老了的那一天,她現在囂張並不代表能一直囂張下去。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駕馭自己的老公讓他對你言聽計從。對婆婆們最沉重的打擊不是針鋒相對,而是完全徹底搶走他的兒子。”
任盈盈聽得目瞪口呆,吳子琪的一席話刺激了她。她意識到,她應該跟已婚很久的前輩們多交流。聽從不代表盲從,她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怎麼樣駕馭?”
“抓住他的軟肋。每個人都有十分珍惜的東西。”
任盈盈心裏還是有顧慮,“可他家隻有他一個孩子。這麼做……”
吳子琪笑了,“你為他們考慮。他們為你考慮了嗎?!在你懷著孕急需一個婚禮的時候,他們做的什麼。房產歸屬,真好意思開這個口。如果貸款,是你還,還是他們還?”
“肯定是我們。”任盈盈這時候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李曉瓊這個提議根本就是在剝奪自己正常權益的情況下又提前預支了自己口袋裏的銀子。刹那間,一股恨意從心底升起。
吳子琪隻顧替別人支招了,她忘記了席慕凡說這天沒應酬,他會按時到家。
聽了妻子的話,他一直在沉思,自己的軟肋在哪?
想了一會兒,他知道了,他的軟肋就是他太在乎這個家庭,太珍愛妻子了。
他心裏有點難受,一直以為吳子琪隻是對自己家人有嫌隙,沒料到這種做法竟然是她的手段,把他生生拽離他的家庭他的父母的手段。
公司副總周波無數次暗示吳子濤不適合調度崗位,席慕凡總是安撫再安撫,即將安撫不住的時候,他曾無奈地說,內弟工作的穩定是他的生活是否和諧的指標。周波無法再提,當然,這並不代表周波沒有意見。
而這姐弟倆回報他的是什麼呢。姐姐把他的愛當作駕馭他的工具,弟弟則明目張膽收受回扣。這個認知讓席慕凡內心苦澀。
這時候,他想,也許明天他就應該和周波談一談。對家庭感到失望時,應該讓事業順風順水吧。
如果說任盈盈心裏還有一絲絲猶豫不定,那麼李曉瓊夫妻倆婚後第一次登親家門檻徹底摧毀了那一絲猶豫。
看到李曉瓊手裏僅掂著兩套床上用品就進了口,不說任家人全傻了,就連許文嘉也呆了。母親與他通話時,他明確地表示,必須給任盈盈準備一條鑽石項鏈,也給母親明說,項鏈錢他發下月工資時會給母親。可是母親竟然這麼來了,而且那兩套床上用品一看就知道是地攤貨。
兩家人交流十分有障礙。林秀萍更是寒暄兩句後就起身往書房走,並且邊走邊交待許文嘉,“把廚房收拾一下。”
這是住到任家後林秀萍第一次和許文嘉說話,她就是要在李曉瓊麵前奴役她的兒子,她要讓許家人明白怠慢她的女兒後果是嚴重的。
看到神情尷尬卻十分聽話去廚房的兒子,李曉瓊拽著許兵就下樓了。
任盈盈看得十分過癮。她感覺到,吳子琪有些話是對的。
還沒走出院門,李曉瓊的淚就掉了。
兒子在任家受到的冷遇是她沒有料到的,自己的心尖尖在親家連個保姆都不如。
一直沉默的許兵進自己家門後終於開口,“讓他們回我們家住。”
“那丫頭會願意?”
“打電話給文嘉,讓他馬上回來一趟。”
接到父母的電話,許文嘉向任盈盈撒謊說單位臨時有事。邊吃水果邊看雜誌的任盈盈斜瞥他一眼,反問,“是嗎?”
心虛的許文嘉硬撐,“要不然你跟我去。”
“好啊。”任盈盈起身就回臥室,直覺上她感覺這通電話是許家打來的,她要開始她的駕馭手段,他不是不敢說實話嘛,她就跟著他去,看他還能編什麼花樣。
林秀萍哪知道女兒有這心思,人還在書房,聲已經飄出來,“外麵有點涼,你感冒剛好,不能出去。”
就這樣,許文嘉得以脫身。回到家,許兵徑自開口要求,“你們搬回來住。”
許文嘉苦笑著實話實說,“她不會回來。”
許兵臉一黑,“那你們出去租房住。”
李曉瓊稍愣一瞬後也同意丈夫提議,“你丈母娘根本沒把你當人看。還有你那媳婦,大喇喇坐等著你伺候,不行,我兒子不能受這種罪。”
許文嘉默默等父母說完,然後說,“租房不現實,租價太高。盈盈七個月後就要生產,手裏不存點錢根本不行。”
問題陷入僵局。
覺得兒子不能住在任家,當然,房產歸屬也不想放棄,李曉瓊前思後想,終於在晚飯時分有了個主意,“文嘉,這二十五萬元你們拿去買房,買什麼樣的你們夫妻倆做主,我和你爸不參與意見。但是……”
買不與不買,許文嘉早已沒有了最初的興奮激動。而且看母親神色,他覺得這25萬元不是那麼好用。因此他沒追問,他靜靜等待母親往下繼續說。
李曉瓊心裏也很猶豫,兒子借父母的錢,她有點張不開口。可是,兒媳的態度她很擔憂,萬一兒媳不孝順,養老的錢又給兒子兒媳買了房,這不是自己把自己的路斷了嘛。
“你和盈盈給我打個借條。盈盈以後對我們好,我們就隻當沒這回事。但如果盈盈對我們不好,我們住養老院總得給人家錢吧。”
許文嘉有點意外,同時也有點難堪,“她小孩子脾氣。不記仇。不會不孝順。這事我回家和她商量商量。她若願意,我們馬上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