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築起的防線,也不過是一隻沙漏,緩緩流淌,我便倒戈。
“你會想我嗎?”周森還怪它漏得慢,給我灌下一劑劑猛藥。
也許我最大的好處便是願賭服輸,於是周森一動未動,我獨自走完我們之間的距離。可不巧,他站在比我高一級的台階上,那樣懸殊,我隻好一把抓住他的領口,讓他俯下身來。
周森對這樣的俯身甘之如飴,所以我們的嘴唇才碰在一起,我的手便解放出來,勾住他的後頸。我以為我吻得很霸道,很有麵子了,可還是一下子就被周森欺壓了下去。不知道腦震蕩是不是還有發燒這樣的症狀,反正我全身著了火似的,又也許是周森唇齒間的煙草香在作祟,以至於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抽了身,而我還在上癮。
然後我百口莫辯:“周森,你抽的該不會是大麻吧?”
“要不要再多吸一口,但我事先聲明,後果自負。”周森的手就在我的腰際,這再平常不過的位置在今天莫名的千鈞一發,像是稍有差池,他便會左右開弓對我上下其手。
天知道我在擔心什麼些什麼。在這裏嗎?連個沙發都沒有,到處都硬邦邦的。我今天裏麵到底穿了什麼?成套的是不可能了,日子過得這樣凶險,哪裏還有興致去配成套,隻要能帶點蕾絲就阿彌陀佛了。一日三餐不定,好像又瘦了點,偏偏首當其衝的還就是胸前的那兩團。
周森不知道什麼時候都退到了安全距離,他伸手撫平我的眉心:“好了,以為我會強迫你?”
“少得意了,是差點兒我就強迫了你。差那麼一點兒啊。”我揮開他的手,用小拇指比劃著恐嚇道。
離開放映室,我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你說,我媽也許知道了一些你的事,你是指……什麼?”
周森還在關燈關門,像個小弟:“大概是我是個有錢人之類,所以她才會對新房子那麼排斥吧,以為你……愛慕虛榮。”
他關好了門,便攬著我離開了,連貫流暢,無一停頓。他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對於他和那個孩子的照片,他全然不知情。
“我在找權威的專家了。”周森沒頭沒腦地。
我停下腳步,扯得周森也隨之停下,說著說著我便潸然淚下:“權威的專家。謝謝你,沒有說精神方麵,沒有說醫生,沒有說她是個病人。”
周森刷刷兩下抹去我的淚水,百般無奈:“哎,我的大手筆在你這兒從來就沒有過好下場,舉手之勞你倒是大有要以身相許的意思。以前從不認同女人心海底針,隻有你,哎……”
許諾的辦公室還亮著燈,燈光從細窄的門縫透出來,連周森都有些意外。
他輕輕敲了兩下門便推開,隻見許諾正雙手撐住頭,支在辦公桌上。許諾見了周森,以及他身後的我,隻迅速地揉了一下太陽穴,便滿血複活似的倦容一掃。
“我是不是交給你太多工作了?”周森無疑是個好上司。
“我去你辦公室等你。”我悄悄抽出手。
我想我正在慢慢了解周森佳麗若幹,卻相安無事的關鍵了。
前十步,我一邊溜著牆根兒走開,還一邊困惑,我怎麼能就這麼一個人走開?那裏明明還有位清麗佳人,而她甚至比我更了解他,她先於我認識他的那些時光,讓我恨得牙癢癢,沒一點辦法。
可到了第十一步我便茅塞頓開了。周森他對我是這樣周到,才送了我五百畝,還記掛著我媽的病情,我總不能再撒潑犯渾,說你休想用那巴掌大的地界兒糊弄我。而他對她們又是那樣禮貌,人家不過是在做正事,而他也不過噓寒問暖,我也總不能要他上去就說走吧走吧,從今以後離我遠一點。
所以我隻能走開。之前還當是這群女人們個個胸懷廣闊,可抽絲剝繭,高招的也不過是周森一人。
我才掩上周森辦公室的門,便掏出手機,搜索薰衣草的花語。
等待愛情。
太妙了,我有了整整五百畝的等待愛情。
在周森吃牢飯的日子裏,我大概得日以繼夜才能把它們改頭換麵吧,換作一水兒的紅玫瑰好了,俗氣歸俗氣,至少不用再等待。但願伊犁市市民可以支持我。
第二天,趙熾果然拿了文件來。我的簽名蹩腳極了,一筆都不會連,易辨認是唯一的優勢。
我一邊簽一邊脫口而出:“你是不是常常做這種事?我是說,拿這樣的文件讓女人簽。”
才問出口,我就咬了舌頭,連忙抬頭,嗬嗬地幹笑著說我不過是隨口問問,你不用回答的。而趙熾似乎也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他有著一個律師該有的深藏不露,鏡片後的雙目從未流露過一絲私人感情。
那天將我媽那件送去幹洗的大衣送回來也是,我問他多少錢,他將收據出示給我,我拿錢還他,他自然而然收下。我當然是真心還他,並不是做樣子,但還以為他至少會說一聲“不必了”,可他沒有,有零有整地全額收下。
伴隨著筆尖劃過紙張的最後一聲嚓嚓,我畢心沁,是富婆一個了。
孔昊會來追殺我並不稀奇。他在我的新家裏看看這兒,摸摸那兒,但也不妨礙嘴上犯橫:“心沁,那可是我媽!”
我給他倒了杯水,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誰的媽不是媽?你有權力來教訓我,就像我也有權力保護我媽。她的狀況越來越不樂觀,我說的話她一句都不相信,當誰都是壞人。這裏頭,你媽功不可沒。是你和她說了有周森那麼一號人物?”
孔昊看了個遍,這才又裝滿不在乎地砰地坐到了沙發上:“我發誓不是我,我們母子還真沒那麼無話不談。”
孔昊喝了口水,挑刺兒道:“哎,住這麼好的房子又有什麼用?涼鍋冷灶,連口熱水都喝不上,沒個人氣兒。”
孔昊不自知,但明顯話說得酸溜溜的。失去了他,他下意識地看不得我因禍得福,而我再一不小心飛進了“豪門”,涼鍋冷灶的對他來說至少也算安慰了。單喜喜無數次地抨擊過孔昊的狹隘,當初我護犢子,看見也裝看不見,到今天看得一清二楚,但站在舊日戀人的立場,倒是還覺得挺有趣的。
孔媽媽對我的“暴行”不予追究,無非是覺得我和孔昊還有重修舊好的可能。孔昊占我便宜:“我再給你當這最後一次擋箭牌,真下不為例了啊。”
我不含糊:“誰給誰擋著還不一定,你和李真加把勁才是真的。”
“這個月沒戲了,下個月再戰。”孔昊信心還是有的。
“你呀,大學都讀不下來,還‘研究生’?”我故意哼了一聲。
孔昊麵孔鐵青了一下,哼哼唧唧地便要走。我送他到電梯,說你脾氣真是好了不少,但幽默感還要再繼續培養。
那天我偷偷留下了一張周森和那孩子的照片,今天正好拿給單喜喜過目。大中午的了,單喜喜還在被窩裏:“我這是還在做夢吧?”
我將照片一把收回來塞進皮包:“瞧吧,你之前太小瞧了我的抗擊打能力吧?我這不是還好好的?”
單喜喜棉被一裹坐得像個雪人兒似的:“畢心沁,那興許是他侄子外甥的,或者什麼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們有錢人,多的是親戚,八竿子打不著的也都粘上來。”
“真巧,當初他看見你和王墨,不,是看見你和那姓薛的,然後問到我的頭上,我也是這麼給你打掩護,說那是你表叔。”
單喜喜再三猶豫,還是八卦道:“孩子他媽是?”
“你問我?要我去問他嗎?”我扯開單喜喜的棉被,“‘喜愛’你還管不管了?生意沒有,你那管事兒的帶頭把牌桌都支起來了,一開始玩兒個三五毛的,後來越玩兒越大,輸了的輸不起,鬧事兒,警察來了判他們聚眾賭博。我到那兒的時候人都帶走了,大門敞著,裏麵隨便人拿。”
單喜喜不緊不慢地更衣:“那你把門鎖上了吧?鎖上了不就得了。”
我拂袖而去:“算我多事。”
周森又用那個號碼給我發來了短信:在我家等我。
那會兒我都到了“安家家紡”附近了,連日來我是無業遊民,他卻一天緊迫過一天,所以我天天去接他,好多爭取些時間。但接到短信,我還是調了頭,去了他家,從日益人模樹樣的羅漢鬆下拿了鑰匙進門。
然而,這一夜周森徹夜未歸。
我等他等到深夜,他手機關機,我試著撥打了那個號碼,通倒是通了,但無人應答。
我恨不得會分身術,可是我不會,於是隻好風馳電掣地駛回旅館。我媽果然在旅館外等我了,手腳凍得連彎兒都不會打了。我抱住她,玩兒命地搓:“給我打電話啊,擔心我就給我打電話啊。”
我媽沒說話,掙開我,一瘸一拐地先進了去。
天不亮,我又折回了周森家。還正是車少人稀的時候,我拐最後一個彎的時候也沒減速,險些撞上人,一顆心嚇得脫了韁似的,然後再一定睛,那人正是周森。
周森沒開車,步行著,才回家的樣子。我的車燈打在他身上,晃得他下意識地眯了眼。
我突然像被灌了大口大口的海水,眼淚止不住地掉。我火冒三丈,啪啪地將大燈開了關,關了開,大有不晃死他不罷休的架勢。
周森自然繞過來,要開我的車門。我手疾眼快,上鎖,接著就要踩油門。
周森兩步又折回車前,以卵擊石地將手按在我的車前蓋上。
可我到底也不能從他身上碾過去。
我氣急敗壞,下了車,摔上車門:“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我有沒有資格問你去了哪?”
周森又使出他滴水不漏的殺手鐧,利落地脫下大衣,劃著完美的弧度披到我的背上。這一係列動作給他爭取了時間,最後他權其利弊後,說:“有。”
可我再沒說一句話,光狠叨叨地瞪著他。要是我當時有麵鏡子,我會知道我自認為的狠叨叨,根本是沒出息的哀怨。
周森一直在等著,等著我發問。
而我將大衣甩給他,扭臉便回到車上:“我說了,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我問完了,你也回答完了。”
我這輩子沒這麼孬種過,人家讓我問了,我卻不敢問,人家擺明了要坦白從寬,我卻不敢審判。我又一次鎖上了車門,這回是鐵了心要一走了之。
周森大概這輩子也沒這麼狼狽過,他拍打著我這一側的車窗,追著我的車對我喊著:“突然有急事,我不得不去處理。你給我打電話了是嗎?我的手機沒電了。心沁,我的手機沒電了……”
我狠踩下油門,幾乎帶倒了周森。
再過四個半小時,我的手機又該滴滴作響了,那個倒計時的定時,將要提醒我我和周森隻剩三天了。我設定這個定時的初衷漸漸失了效,我根本是在二十四小時地一觸即發,每一分每一秒都像災難。我早就不是那個堅強,或者故作堅強的我了,而周森也不是那個泰然,或者故作泰然的他了。
“Mr. Right”給了我一間單獨的辦公室,比莊盛在“合璧”的辦公室還要大上將近一個平方米。其實大那麼點兒肉眼根本看不出來,可我是專門看了眼房型圖,為的就是確認,確實比莊盛的大。
之前我去麵試,一把手焦總走的是姐姐範兒,說我們這兒上上下下無所謂尊卑,大家就像一家人。而麵試過了再一去我才恍然,她們壓根兒就是一家人。
“Mr. Right”是標準的小型家族企業,大老總和副總是親姐弟,我們喊一聲焦總,那二位時常麵麵相覷,心說喊你呢?喊你呢吧?而下屬還包括了他們的二姨,堂兄,大老總老公的妹妹,副總的女朋友諸如此類。
公司這兩年原地踏步,年過四十的焦總去參加了個什麼高管的培訓班,得出的結論是,毀就毀在“家族”企業上了,可裁員談何容易,隻好吸收新鮮血液,而我無疑是那第一滴。
我坐在“安家家紡”一樓的大堂向許諾請教的時候,周森還沒結束和趙熾的會議,還在樓上,而許諾正好下來,稍加猶豫,她便坐了下來。
我找不到安全的話題,搜腸刮肚:“去一家家族企業,真像是羊入虎口。”
許諾和我推心置腹:“所有家族企業的經營趨勢無非是一,所有權和經營者分離,二,進一步社會化,否則,就是慢性地自取滅亡。畢小姐,說不定你會是他們生存發展的關鍵。”
越和許諾接觸,便越恨不動她,滿腹學識還本本分分的,周森舍不得棄用她也是人之常情,可又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越要恨她不是麼。可突然翻回頭想想,到底是誰說周森和許諾雲雲的,還不就是單喜喜那一張嘴?她有證據?
光是這麼一假設,我就心花怒放了:“許小姐,一直也沒機會問問你,你有男朋友了嗎?”
許諾那一笑閉月羞花,她點了點頭。
我手心裏汩汩地冒汗:“是什麼人?”
許諾不疾不徐地:“是鑫彩染料的負責人。”
我長長地喔了一聲,如釋重負地倚回了沙發中,全身的細胞都在高歌,誤會,不過是一場誤會,可隨後,就哪裏不對勁似的:“鑫彩染料?你是說給‘安家家紡’供應染色劑的鑫彩染料?”
“是,”許諾又點了點頭,這一回,她是柔腸百轉,“就是這次的罪魁禍首,明天……不出意外的話會當庭宣判,他會被判死刑也說不定。”
“對……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蒼白無力地羅嗦著,聊勝於無。
“畢小姐真的是心地善良。”都這個時候了,許諾還有心思誇讚我。
我不明所以。
許諾娓娓道來:“周先生的死忠都把槍口對準了我,他們不相信我事先不知情,當我是同謀共犯,可周先生相信,現在還有畢小姐你也相信,我知足了。而且,愛上他我從不後悔。”
“愛上誰?”我愚蠢地追問。
“你說呢?”許諾用友好的反問來化解我的愚蠢。
我敲了一下頭:“咳,當然是你男朋友,瞧我。”
“我會等他。”
我還在繼續絞盡腦汁:“等他?哦,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會被判……緩期執行?”許諾不再說話,我們麵對麵坐著,同病相憐。是,明明有理由對她拳腳相加的,教訓不到她那唯利是圖的男朋友,胖揍她一頓也是解氣的,可我就是死活下不去手。當初刑海瀾拍著胸脯說周森是好人一名的時候,我卻隻當壞人就壞人了,草菅人命我也沒辦法,看上了就是看上了。這會兒再看看許諾,她和我儼然是同道中人。
這女人,是敵是友已有分曉了。
我就這麼一直怔怔然著,直到周森來了,魂魄才回了來,轉了好幾圈脖子也找不到許諾。她一聲不響地離開的。
我直接就跳進了周森的懷抱。
之前周森徹夜未歸,在不歡而散後的三個小時後,我們就不計了前嫌。寸金買不到寸光陰,哪還有工夫華山論劍。
“想去哪裏?”周森今天還在裝沒事兒人。
我配合他,笑眯眯地:“我想學做大蒜泥口味的魚餌,我知道那是你獨門秘訣,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傳男不傳女。”
周森攬著我上電梯,下到地下車庫,他問我做魚餌幹什麼,我說你傻呀,做魚餌不過是個幌子,我想去你家。周森眼睛一眯,直接把我的臉燙紅了,我伸手捂住他的眼睛,討饒地說算我傻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