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著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心裏則在快速地打著腹稿,快速地組織著言辭激烈的句子,他必須要給老無期一個下馬威,必須要拆散這對老鴛鴦。他讓他住在這裏是看在媽媽和妹妹的麵子上,沒想到他居然這麼得寸進尺,他害他們害得還不夠慘嗎?老成一把骨頭了居然還想拖累他們,是想讓他們兄妹倆給他養老送終嗎?
餘帥從屋子裏出來,沒注意到餘銳臉上的慍怒。他跟餘銳打了聲招呼,說同學找他出去玩,六點之前就回來。可他剛走到門口,一隻腳還沒跨出門檻的時候,身後便傳來了餘銳的怒吼:“作業寫完了沒有!功課複習好了沒有!我讓你做的練習題做了沒有!”
餘帥回過身,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老實回答道:“沒、沒有,我、我回來之後很快就能完成。”
“這些事情都沒做完,居然還有臉出去玩?給我滾回來!”
“可是我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呀!”
“少唬我!我現在已經不吃你這一套了!餘帥,我告訴你,我好歹也是個大學老師,而且很快就能成為教授,你作為我的兒子,居然期中考試給我考了個倒數第八,你覺得我臉上很有光嗎?啊?”
餘帥小聲嘀咕著:“還大學老師呢,說起話來比流氓還要低俗。”
“你說什麼?”餘銳抓起身邊的拖把就朝餘帥走了過去。
餘帥見勢不妙,在扔下一句“你說起話來簡直比流氓還流氓”後就一溜煙地跑了。
餘銳的拖把晚了一步,隻打到了門,並沒有打到餘帥。
餘銳氣得直跺腳,自從這個老無期回來以後,連他的兒子都變得無法無天了,還有他老婆,原本對他言聽計從,現在居然也跟他對著幹,這是要幹什麼?啊?幹什麼!要造反嗎?
餘銳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他在等,等餘生和他母親的到來,他第一次對餘生的出現如此的期待,甚至希望餘生能坐著火箭飛到他的家裏。他已經準備好了,等老無期一來,他就把積壓在他心裏二十年的怨氣一股腦地砸到他臉上,看他怎麼還有臉繼續賴在這個家裏不走。
餘銳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把人給盼來了,此時從屋外進來的餘生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除了沒有關的門以及倒在門口的拖把以外,一切如常。
餘生把門給關上,在鞋架上挑了雙粉紅色的拖鞋給蘇晚晴換上,蘇晚晴嘴裏一直都在說著“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但餘生給她換鞋的整個過程中她沒有任何的掙紮,她心裏是開心的,但是她不肯承認。
餘銳一聲不吭地冷著眼看著門口的老鴛鴦,心裏早就起了雞皮疙瘩,他在想,這兩個老鴛鴦怎麼能這麼肆無忌憚地在他麵前這樣呢?他們的老臉怎麼越來越厚呢?要是被外人看到了會怎麼想?
餘生領著蘇晚晴進了屋,看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餘銳時,餘生用在監獄裏討好獄霸的笑容對餘銳說:“怎麼,今天不上班啊。”
“上班?我還有心情上班?”
“出了什麼事情了嗎?”
“出沒出事情你心裏沒數嗎?”
此時的餘銳在蘇晚晴的眼裏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隻有這間房子,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像是事不關己的吃瓜群眾一樣,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之間的爭吵。
餘生小心地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呀,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跟我講講嗎?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故意什麼?”
“你難道不是在故意挑撥我和我妹妹之間的關係嗎?”
“挑撥……你和你妹妹?我沒有呀!你怎麼會這麼講!”
“沒有?那你那天為什麼不顧我的勸阻,非要跑去妹妹家去看媽媽?你知不知道,我和妹妹為了這麼一件破事大吵了一架!”
“不是的,不是的,我想你誤會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
“你就是故意的!你出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和妹妹吵過架,自從你出來之後,我都數不過來我和妹妹因為你的事情吵過多少回了!你害完我媽媽,害完我,現在又想要害我妹妹!你究竟是何居心!”
“餘銳,你怎麼會這麼想。你媽媽……”餘生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蘇晚晴,“你媽媽的確是被我給拖累了,可是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呀!”
“沒有?你居然說沒有?好!那我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餘銳的總清算終於開始了,他的清算是從十年前也就是二零四七年開始,那時,二十四歲的他有一個讓他愛到發瘋發狂的女朋友,她叫張曉。他們在大一的時候一見鍾情,之後的六年走得也是順風順水,沒有任何的磕磕絆絆,兩個人的感情可以說是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二零四七年的那個冬天,餘銳終於打算向張曉求婚,當他跪在地上將戒指舉到她麵前,希望她能答應嫁給他的時候,張曉不出意外地哭著點頭答應了,那個時候,餘銳真的覺得自己就要轉運了。
雙方的父母很快就見麵了。
張曉的父母由於是生意人,買賣做得也很大,所以對於生意場上的那些趨炎附勢以及見風使舵的人很是厭惡,但是當他們見到了知書達理的蘇晚晴後便立馬上喜歡上了這位準親家,他們料定,要是他們的女兒真的嫁過去,肯定是不會吃虧的。
可唯一讓他們好奇的是準親家公的事情,每次向張曉問起餘銳的爸爸時,張曉總是會敷衍地說:“不知道。”問起餘銳的時候,餘銳也支支吾吾地說:“我爸爸很早之前就離開我們了,是我媽媽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的。”之後就沒了下文。
所以他們趁著這個時機,直截了當地問起了準親家公的事情。
蘇晚晴一聽就知道餘銳沒有對親家說實話,他以為是因為餘銳認為他父親的事情讓他羞恥到難以啟齒,但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真正讓餘銳感到恐慌的是,張曉曾經告訴過他,她那個年僅六歲的妹妹正是因為吃了他父親公司的零食才中毒身亡的。
所以當張曉父母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餘銳嚇得心髒驟停,他本以為張曉父母是相信了他的解釋,沒想到他們居然在這個場合裏提到了這件事情。
餘銳剛想阻止,可一切已經晚了,因為蘇晚晴的講述已經開始了,在她看來,紙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對於像張曉父母這種有錢有勢的人家來說,要想調查出餘生的事情簡直是易如反掌,所以除了坦白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想的是,餘生的事情不管怎麼算都不應該算到孩子們的頭上,更何況他還是被冤枉的。
餘銳頹喪地癱坐在了椅子上,而坐在對麵的張曉則用眼睛發著緊急無線電,希望餘銳能趕緊阻止,可是如今的餘銳早已不是張曉的機器貓了,之前,無論張曉遇到什麼困難,餘銳這個機器貓都會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錦囊妙計來幫她解困,可是現在,餘銳已經開始放棄了。
張曉的父母神經緊繃地聽完了蘇晚晴的敘述,末了,蘇晚晴還在試圖將餘生被冤枉的種種證據講給張曉父母聽,希望能讓張曉父母相信她丈夫的無辜。可話剛講到一半就被張曉的父母給打斷了,張父在冷冷地扔下一句“這婚我們是不可能結的”之後,就拉著張母以及張曉揚長而去。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張曉還試圖掙紮過,她用極度哀怨的眼神望向餘銳,隻要餘銳肯挽留她,那她就一定不會向父母屈服。可是餘銳就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像是個被嚇傻了的孩子一樣。
張家人走後,蘇晚晴愣了許久,她轉過臉來望向麵如死灰的餘銳,她問:“兒子,媽媽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餘銳認命般地笑著說:“沒有,你沒有說錯,但你錯就錯在說得太對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媽媽,你知道張曉曾經有一個妹妹嗎?”
蘇晚晴搖頭。
餘銳說:“張曉的妹妹在六歲的時候,就是因為吃了我爸爸公司的零食,最後中毒致死!”
蘇晚晴被震驚得啞口無言。
隔天,盡管餘銳已經認了命,不願再做任何無畏的抵抗,但最後還是被蘇晚晴拉著去了張曉的家。
張曉的父母冷著一張臉,默不作聲地聽著蘇晚晴替餘銳辯解:“張曉的爸爸媽媽,我事先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聽到後,我真的心裏很難受,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很抱歉,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丈夫他是個好人,他是不可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張父冷笑,“是誰陷害了他?要是他真的被陷害,那為什麼他到現在都被關在大牢裏?嗯?”
張母也附和道:“你說陷害就是陷害?證據呢?嗯?要是你真的有證據,為什麼不把你丈夫從牢裏救出來?嗯?”
張曉插嘴道:“爸媽,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麼跟伯母講話!”
張父吼道:“你給我閉嘴!這裏沒有你的事!”
張母也說:“張曉,你怎麼能為這一家人說話呢?你難道忘了你妹妹是怎麼死的嗎?”
張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一臉頹喪的餘銳,知道她和餘銳的事情恐怕是要黃了,像她父母這麼倔的人,說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勞,所以她隻能住了嘴,但一想到她和餘銳多年的感情就這麼戛然而止,她就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蘇晚晴還在做著最後的辯駁:“張曉的爸爸媽媽,我知道那件事情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就算你們不肯相信我,也不肯相信我的丈夫,可這跟我兒子是沒有關係的呀!他身上的優點,你們應該已經看到了,更何況他和張曉已經在一起六年了,兩個孩子是很相愛的呀,過去的事情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呀!”
張父皺著眉,不留情麵地吼道:“一個謀財害命自私貪婪的父親,怎麼可能教育出一個正常的孩子!還有你!如果你是個正常女人的話,又怎麼可能嫁給那樣的男人!”
張曉和張母被張父的話給驚呆了,她們沒有想到,張父居然會把話說得這麼狠。
蘇晚晴聽到後氣得渾身發抖,可她為了自己兒子的幸福,還是給忍住了,但是餘銳卻忍不了了,反正事情已經黃了,他也沒必要顧及什麼麵子不麵子的了。
餘銳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張父的鼻子罵道:“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罵我和我爸爸都可以,憑什麼罵我媽媽!”
蘇晚晴想要阻止,所以她立馬用力地拽了拽餘銳的胳膊,想要讓他坐下,可是餘銳已經不在乎了。他甩開蘇晚晴的手說:“媽,你別攔著我,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能讓人欺負你。”
餘銳看向張曉父母,繼續惡狠狠地罵道:“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賣的家具以次充好,欺騙廣大消費者,你們賺的才是黑心錢!你們才是自私貪婪謀財害命的奸商!媽!我們走!”
蘇晚晴不肯,她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是看到張曉的父母氣得跳起來對她們母子破口大罵的時候便知道,一切真的已經結束了,隻是唯一讓她難受的是坐在角落裏痛哭的張曉,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麼白白地錯過了,她都替餘銳感到可惜。
從那以後,“張曉”這兩個字在他們的家裏成為了禁忌。如果說餘銳對於他和張曉的事情還抱有一絲絲的幻想,以為張曉會掙脫她父母的束縛,不管不顧地回到他的身邊,但當張曉把他給她買的所有的東西通過快遞寄還給他的時候他便終於意識到,他和張曉這次算是徹底地玩完了。
在和張曉的戀情結束之後,一向對相親百般抵觸的餘銳像是徹底放棄了自己一樣瘋狂地相親。一年的時間,他總共相了五十多個女孩,每一個女孩隻是軋了幾次馬路、看了幾場電影之後就分手,沒有接吻也沒有擁抱。對於他來說,相親隻是在完成任務,他根本就沒打算喜歡任何女人。
在如行屍走肉地過了兩年之後,他認識了最後一個相親對象,也就是現在的妻子王琳。
王琳當然算不上是一個讓人心動的美人,她長相普通,如果硬是要給她的長相找一個優點的話,那就應該是耐看。但對於那個時候的餘銳來說,長相真的不再重要了,他又不是沒遇到過長得漂亮的女人。張曉不漂亮嗎?她可是他們大學裏的校花,她成為他女朋友的時候,甚至都成了學校裏的重磅新聞,他到現在還能記得全校男生對他的羨慕嫉妒恨,可結果呢?他現在不還是和她分道揚鑣了?所以長相有用嗎?相比於長相,女人還是要會過日子,一個長得漂亮但不會過日子的女人,娶回家裏來是擺在家裏當花瓶還是當老佛爺一樣地供著?再說了,現在有幾個女孩像王琳這麼會過日子?
餘銳越是這樣想,心裏就越是舒服。
和王琳結婚後,餘銳很滿意自己當初的決定,他安慰自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或許都是命中的定數,就算他真的娶了張曉,他和她就真的能幸福?張曉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嬌生慣養,天天都得寵著哄著慣著,這日子還有法過?要是真的和張曉結了婚,他能像現在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麼些年過來了,餘銳以為自己早就已經不介意過去的那些事情了,可直到此刻,當他在老無期的麵前對他進行清算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他的心裏其實對於自己和張曉的事情仍然很介懷,根本一點都沒有忘記,過去的點點滴滴依然印在他的腦海裏。
餘銳氣喘籲籲地講完了自己和張曉的悲慘愛情故事,並且以“你害我們害得還不夠慘嗎”為結束語。
餘生聽完後,愧疚得要命,他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的事情會害得餘銳和他最心愛的女孩分開,他能看得出餘銳是很喜歡那個姑娘的,如果沒有他這個無期徒刑的父親,這一對神仙眷侶也不會分開。
餘生還在心裏打著腹稿,他暫時還無法組織起語言來向自己的兒子表達他的歉疚,可是餘銳還沒有說完,因為他的清算還遠沒有結束,他說:“你以為就你冤枉嗎?我們比你更冤枉!你自己被警察抓走了,拍拍屁股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可是我們呢?你作的那些孽還不得我們替你還?你知道嗎?你被抓走之後,那些受害者家屬把別墅給圍了起來,他們往家裏扔東西,搞得家裏遍地都是垃圾,幾乎所有的窗戶都碎了。媽媽出麵想要安撫大家,可是卻被石頭給砸傷了,頭上流了一地的血,還有我和妹妹,我們當時在學校裏被所有的同學欺負,搞得媽媽不得不花錢給我們轉到學費超貴的私立學校。那個時候為了給你還債,媽媽賣掉了別墅、豪車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可依然還差很多。為了給你還債,我們三個人天天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每天什麼菜便宜,媽媽就買什麼菜,有的時候,媽媽甚至會在市場關門之前去那裏撿一些別人不要的菜葉子。有一段時間,白菜便宜得要死,媽媽就天天讓我們吃白菜,直到現在,我看到白菜就覺得惡心!”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妹妹的事情可以不提,要怪就隻能怪我們投錯了胎!但是媽媽呢?媽媽因為你吃了多少苦啊!”餘銳看向一臉木訥的蘇晚晴,見她沒反應,又轉過臉來繼續惡狠狠地逼視著老無期,“媽媽隻是一個普通的護士,要是失了業是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工作的,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差點被醫院開除!這還不算,她為了能留在醫院養活我們,天天都要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甚至還有同事當著她的麵說一些難聽的話!她在醫院裏如此不受人尊重,這一切都是誰害的?還不是你!還有,你被關進去之後,媽媽無數次想要看你,可是你都不肯,最後還和她離婚,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就是對我們好?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情真的很偉大很了不起?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合格的自私的父親!媽媽因為你不肯見她天天以淚洗麵,哭到最後,眼睛都差一點哭瞎了!既然你真的想跟我們斷絕關係,那也行啊,要斷就斷得幹脆點,直接連信也別接收啊,你口口聲聲地說,為了不拖累我們而要和我們斷絕關係,可你做到了嗎?你不還是每個月盼著我媽媽的信嗎?我媽媽就是因為你的這種藕斷絲連,天天晚上失眠,失眠到現在,弄成了老年癡呆!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你簡直就是個害人精!掃把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