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相逢(1 / 3)

P�����薑黎的記憶力從小就異於常人,再加上對數字特別敏感,所以一直被視為天才。

八歲那年,她參加了一檔綜藝節目。

主持人按照事先串好的台詞問她有什麼才藝想要向大家展示。

她隻是簡簡單單地說了兩個字:算數。

現場的觀眾有些驚訝和不解,在他們的固有印象裏,才藝對於孩子來說大概也就是唱歌和跳舞諸如此類的東西,所以“算數”又能算得上是什麼才藝呢?

在眾人交頭接耳的時候,薑黎回過頭看向了站在她身後的爸爸和媽媽,在他們堅定的眼神的支持下,她鼓足勇氣對主持人說:“可以開始了。”

薑黎看向了身後的大屏幕,一口氣算出了46883+57145、58731+65942、61999+79634、75788+89743、81229+99997這五道題的結果,速度之快讓全場觀眾啞然。

為了增加難度,題目由加法變成了乘法。

主持人溫柔地問:“薑黎小朋友,你準備好了嗎?”

薑黎回頭看了一眼爸爸媽媽,然後對主持人說:“準備好了。”

她看著大屏幕,又是一口氣算出了4561×5553、5972×6801、6449×7776、7907×8241、8616×9977的結果。

現場觀眾先是一愣,隨後便鼓起了掌。

薑黎看著那些為他鼓掌的叔叔阿姨,感覺就像是俯視著麾下千軍萬馬的將軍,那一刻,她高興極了,第一次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感到慶幸。

薑黎因為這個節目而名聲大噪,許多電視台都想邀請她去參加他們的節目,甚至還有企業想要找她拍廣告,開出的價碼也足夠讓普通人瞠目結舌。

那是電視傳媒行業並不太發達的一九九九年,普通人上一次電視都能吹好幾年,更不用說像薑黎這種隻有八歲的小姑娘了。

所以從那以後,薑黎每天都能聽到神童、天才等等諸如此類的詞眼安在她身上,甚至連陌生人看她的眼光都有所不同,原本默默無聞的她一下子生活在了大眾的視野中。

可是薑黎一點都不喜歡這種生活,也不喜歡別人叫她天才或者神童。

誠然,她的確在某一方麵有些天賦,但她更喜歡的是看小說,畫畫,在院子裏瘋跑,下雪天看雪,或者在下雨天時閉上眼睛聽雨,隻有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才會感到快樂,可是爸爸媽媽卻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他們從來都沒有問過她。

薑黎被某種巨大的力量裹挾著,尤其是在她成名之後,那種神秘的力量越發讓她窒息,就像是被關在監獄裏暗無天日的犯人,想跑出去,可是怎麼也掙脫不開困住自己的牢籠。

她在越來越多人的注視下繼續著平淡無趣的生活,她原以為她的名聲大噪毀掉的隻是她自己,沒想到的是,它連她的家都不放過。

薑黎成名之後,爸爸媽媽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直至到了不可彌合的程度,媽媽堅持認為薑黎應該參加電視節目並且接拍廣告,因為這能給家裏帶來一大筆收入,可是爸爸對此堅決反對。

爸爸憤憤地說:“我永遠都不會把我女兒當成搖錢樹的,當初我就不同意讓她上電視,怕的就是這個,你就不能讓她安安靜靜地長大嗎?。”

“你還大學老師呢,腦子怎麼那麼死板,”媽媽冷哼一聲,“你知道他們開出的廣告費是多少嗎?一百萬!你多少年才能掙到一百萬!”

“多少萬都不行,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什麼用,這件事我說了算。”

“我才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有什麼用,你要是現在就能給我拿出一百萬,我現在就聽你的。”

“你……你這樣會毀了孩子的,不僅會影響她的學習,而且還會……”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不用管了,明天我就去簽合同。”

“你敢!”

“我怎麼不敢,我有什麼不敢的!這個家本來就是我說了算!”

薑黎蜷縮在屋子裏,聽著爸媽激烈的爭吵,然後,她突然聽到了巴掌聲。

她以為她出現了幻聽,因為爸爸從來沒有動手打過媽媽,在她眼裏,爸爸是個君子。可是當她從門裏探出頭的時候卻看到媽媽正捂著臉嚎啕大哭,而爸爸像是雕塑一般仍保持著打媽媽時一隻胳膊張開的動作。

媽媽憤憤地推開爸爸,然後跑過來拉著薑黎的手就往門外跑。

她回過頭看向爸爸,看到爸爸正頹喪地坐在椅子上,他低著頭,沒有說一句話。

媽媽把薑黎拉上了一輛出租車,她說要帶薑黎去姥姥家,可是走到一半她卻突然改口,她對司機說:“去星輝酒店。”在星輝酒店的自助餐廳裏,薑黎第一次見到了陳叔叔,不,不是第一次,一年以前的冬天,她曾經見過他,他那個時候還向她做過自我介紹,他說他叫陳旺達,是媽媽的老同學。

吃飯的時候,媽媽一直都在絮絮不止地和陳旺達說著什麼,薑黎沒有仔細聽,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被眼前的美食所吸引。

媽媽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作為女兒,薑黎本想摸摸媽媽的手安慰安慰她,可當薑黎抬起頭的時候卻發現,媽媽的手已經被陳旺達給握住了。

薑黎聽到媽媽哭著說:“這個挨千刀的,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嗎?他居然敢打我。”

“好了,好了,沒事了,”陳旺達用紙巾幫媽媽擦掉眼淚,“你別難過了,你一難過我就跟著難過。”

薑黎覺得有些肉麻,不想再聽下去,所以她低下頭繼續吃東西,可是她的心裏在那一刻覺得有些發慌,好像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臨走的時候,陳旺達塞給了薑黎一包軟糖,說是外國的,國內買不到。吃完第一顆之後,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就俘獲了她,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心甘情願地成為了他們的俘虜。

後來,媽媽每周都會見一次陳旺達,當然,每一次都會帶上薑黎。薑黎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但吸引她的並不是那頓大餐,吸引她的是可以從陳旺達那裏得到她喜歡吃的那種外國軟糖。

漸漸地,薑黎發現媽媽變得快樂了,尤其是在見陳旺達的時候,那種嫵媚的笑容隻有在陳旺達麵前才會出現。

但她並沒有多想,感覺這樣也挺好,至少爸爸媽媽不會再吵架了。

雖然成名後的餘波仍未散去,但在那一小段的時間裏,薑黎是幸福的。

每天睡覺之前,薑黎都會悄悄地在嘴裏含一塊軟糖,然後就著那種酸酸甜甜的味道幸福地睡過去,可是有一天她醒來時卻發現媽媽不見了。

“媽媽……”

薑黎光著腳站在客廳裏手足無措地哭。當她推開爸爸媽媽的臥室門時卻看到爸爸正癱坐在地上,他的手裏捏著一封信。

爸爸抬起頭看向她,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容,他用沙啞的聲音向她宣布:“薑黎,媽媽不要我們了。”

沒有暴怒,沒有晴天霹靂,沒有父女之間的抱頭痛哭。

有的隻是沉默,沉默,沉默。

仿佛一切本來就應該發生。

媽媽離開那天,爸爸喝了許多酒。

薑黎坐在餐桌對麵,看著爸爸一瓶接一瓶地喝,喝到最後,爸爸的神誌都有些不清楚了。

爸爸站起身,走向收銀台。在結完賬之後,他就直接離開了餐廳,似乎忘記了他的女兒還坐在那裏等他。

等到薑黎發現爸爸不見了的時候,她瘋了一樣地跑出餐廳,但是爸爸已經開著車走遠了。

“爸爸!”薑黎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哭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二十分鍾後,爸爸的車和一輛迎麵而來的大貨車撞在了一起。

爸爸當場死亡。

……

在殯儀館裏,薑黎最後一次見到了爸爸。

爸爸閉著眼睛,臉上傷痕累累,她不敢看他的身體,因為她知道,他的身體也已經破碎不堪了。

那一刻,薑黎便確定,爸爸真的已經死了。

薑黎突然想起了那慘烈的車禍現場,那血跡斑斑的車廂裏原本有一個座位是屬於她的,本來她應該坐在車裏的某一個位置上和爸爸一起死,一起逃離這殘忍的世界,所以在她的心裏,她已經死過一回了。

她想哭,可硬是給忍住了。

身旁的沈警官拍了拍她的頭,然後彎下腰對她說:“我們走吧。”

薑黎點了點頭,然後沈警官拉著她的手走出了殯儀館。在上警車之前,她最後一次看向了殯儀館,她知道,用不了多久爸爸就會化為灰燼,她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的一生就這麼殘酷地結束了。

想到這裏,薑黎閉了一下眼睛,淚水迫不及待地流了下來。……

薑黎成了一個孤兒。

其實沈警官曾經幫薑黎找過媽媽,最後也的確找到了,但是媽媽已經去了國外,警察也無法聯係上她,可即使聯係上了又能怎樣呢?

媽媽不會要薑黎的,從媽媽決絕地離開薑黎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她對她婚姻以及家庭的徹底拋棄,甚至可以說是她對她過去的徹底否定。

在薑黎的心裏,媽媽已經死了,她陪著爸爸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

後來,薑黎被姑姑收養了,讓姑姑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並不是親情,而是爸爸死後留下的可觀的遺產。對於這些,薑黎是心知肚明的,可即便如此,那也比去孤兒院強了太多太多。

不過,不用猜也能知道,她們待薑黎很不好。

在姑姑、姑父還有姐姐的眼裏,薑黎始終是個外人,是與她們毫不相幹的累贅,於她們而言,薑黎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可以給她們更多的錢來揮霍。

她們一家人吃飯的時候薑黎隻能在廚房裏一個人吃,她們一家人看電視的時候薑黎隻能在臥室裏聽聽聲音,她們一家人出去玩的時候薑黎隻能被鎖在家裏,哪裏都不能去。

平日裏,如果遇到了什麼不高興的事,她們總是會拿薑黎撒氣,跟她說話的時候也很不耐煩,仿佛她會讓她們沾染上什麼晦氣。

天才的印記在薑黎的身上漸漸地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無數人的憐憫與同情。

……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早上,姑姑在薑黎上學前告訴她,因為姑父工作的原因,她們一家決定在三天後離開海市去往南方的一個小城生活,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她們一起走。

薑黎用力地點著頭說願意,但是姑姑隨即話鋒一轉:“跟我們走,可以,但是我和你姑父都是工薪階層,多養你一個會帶給我們很大的經濟壓力,所以你是不是應該表示表示。”

薑黎當然知道姑姑的意思,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將爸爸剩下的錢全都給了姑姑,她看到姑姑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然後第一次向她展露出了笑容。

那是姑姑為薑黎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因為那個時候的薑黎比任何人都渴望能逃離這裏,仿佛一旦離開這裏,那些痛苦的記憶就會自動抹去。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的晚上,薑黎放學回家以後發現家裏一個人都沒有,想來她們一家人應該是去了外麵吃飯慶祝元旦了。

她將書包扔在沙發上,去廚房找了一桶泡麵,然後用熱水泡上。

薑黎盯著電視機屏幕,猶豫了好久,最後還是忍不住打開了電視,可是看著看著就覺得有些無聊,她在想班裏的同學們是怎麼慶祝新年的呢?一定是和爸爸媽媽在一起吧,像她這樣沒人疼沒人愛的應該沒有吧,她越想越傷心,尤其是想到全班隻有她一個人沒有收到同學的元旦賀卡的時候,眼淚就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關掉電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迅速地吃完了那桶已經變涼的泡麵。她打開書包,將她沒有送出去的那五張賀卡撕得粉碎。

她擦了一把眼淚,將方便麵桶和撕碎的賀卡扔到垃圾袋裏,然後拎著垃圾袋就出了門。

薑黎將垃圾袋扔進垃圾桶裏,本想回家,但她突然決定要去海邊看煙火,因為聽同學說,今天海邊會有煙火秀。

她跳上一輛公交車,在五四廣場那一站下了車。

薑黎在海邊一直等啊等,等到晚上十一點的時候有些想回家了,但眼看人越來越多,所以她估計煙火秀應該很快就要開始了,最後還是決定留下來接著等。

晚上十一點五十九分,不遠處大屏幕上的數字不停地跳動著,隨著人群中“5……4……3……2……1……”的喊聲,新年的鍾聲敲響,漆黑的夜空綻出了絢爛的煙火。

新年快樂。

薑黎在心裏對自己說。

她看著周圍激動和興奮的人群,突然覺得自己與這裏的一切都格格不入,新的一年開始了,可是她卻對未來的所有一切沒有任何期待。

正當薑黎準備離開的時候卻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她該怎麼回去呢?公交車已經沒有了,她又沒有錢坐出租車,姑姑和姑父更不可能出來找她,那麼她就隻能走回去了。

薑黎無助地仰起頭,她看到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正在看她。她愣了愣,隨即低下了頭,但卻聽到男孩對她說:“新年快樂。”

“你是在對我說嗎?”薑黎仰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對啊,”他拍了拍薑黎的頭,“嚇到你了嗎?”

“沒有。”薑黎搖了搖頭,從陌生人那裏得到的突如其來的溫暖讓她有些受寵若驚。

“你爸爸媽媽呢?”

“我自己一個人來的。”

“你……自己?”他不敢相信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