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比一年人少,真是越發的冷清了
數日之後,李景遂的齊王府前,這裏已沒有了往日的車聲轔轔、人往人來,人人都道他是個罪王,因此個個避之唯恐不及,哪裏還敢來拜訪,除了李景達、李弘翼等寥寥幾個之外,竟隻能閉門寂居,終日不見人影。看門的幾個家丁,攢眉縮項的,將冰涼的手攏在袖中,懶洋洋地靠在石墩子上,隆冬將至,寒風卷著落葉,在府門前一遍遍地打著旋兒,也沒有人來打掃一下,更見悲涼。
這日午間,柳條胡同響起一陣馬車的鑾鈴聲,一直到齊王府門前才停了下來,從車上下來一位華服的青年公子,徑直登上了台階。門口的奴才們一見是這位主子,忙不迭地迎上前去,連聲說道:“太子爺您來啦,天氣這樣冷,可別凍壞了,快裏麵請暖和暖和!”
李弘翼神色內斂,連眼角都不掃過他們一下,仰著頭就進了府,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灰府綢銀鼠夾袍,足以抵擋住陣陣寒風,不過這一聲聲的諛詞如潮,卻是無論如何都擋不住,直鑽到心窩子裏,暖洋洋的,倒不一定非要到裏麵才會“暖和”。
數日不見,李景遂好似老了一輪,形脫神衰,像是落光了葉的一段枯木,見了他,臉上極難得地浮起一絲笑意,說道:“我聽說了,你已被皇上冊立為太子,這便很好、很好!”
李弘翼自然也明白這事極好,但不知道對李景遂“很好”在哪裏,說道:“三叔輔政多年,知道得極多,小侄但有不諳之事,還想常來向三叔多多求教!”
李景遂頹然搖頭道:“我已經老了,過去的事都忘了,也教不了你什麼,你很好,比你的弟弟從嘉要好得多,以前我便時常在皇兄麵前誇獎你。你記著,要想討皇上的歡心,頭一件要緊事,就是要少來我這兒,最好一次都別來。你要知道,我是有罪之身,皇上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實則介意得很,要做太子,須得學會心狠手辣,千萬別學你三叔,最後終究一事無成!”
李弘翼說道:“三叔教訓得是,可您畢竟是我三叔,二叔死了,五叔廢了,四叔與我又不是一路,隻有你最親,要我今後都不來找你,隻怕難以做到。”
李景遂聽他說得動情,亦有些感動,溫言道:“隻要你心裏有三叔,那便很好,原不在這些麵上的東西。如今陳覺、魏岑都被逼了自殺,宋齊丘被監禁在家中,大門緊鎖,隻在牆上留一個小洞遞水遞飯,比那牢中的囚徒還不如,三叔此生要想翻身,也隻能靠你了!”
李弘翼緊抿著嘴唇,想得出了神,李景遂見他有些心不在焉,問道:“弘翼、弘翼,你在想什麼?”
李弘翼這才回過神來,說道:“哦,三叔恐怕還不知道,宋齊丘已死在家中了。”
李景遂大驚,幾乎從椅子上跌了下來,忙問道:“竟有此事?難道是皇上終於也對他下手了?”想到宋齊丘把持朝政多年,手下門生故吏為數眾多,又在朝廷中多布私黨,連他都難逃一死,心中油然而生兔死狐悲之感,心中恓恓惶惶,連目光都開始散亂了。
好在李弘翼搖頭道:“並不是皇上,乃是宋府中的家人劉福怕被他所累,不再遞送食物進去,沒過幾天,竟是被生生地餓死在家中,據說他臨死時說道,‘吾不聽良言相勸,致有此報,應愧對孫無忌、韓叔言了’。”
“劉福?”李景遂見過此人多次,眼前立時浮現出一人來,鞍前馬後,小心侍候,臉上從來沒有不悅的神色,沒想到最後送走宋齊丘的也是此人,頓時隻覺得胸口沉甸甸地像是壓上了一塊巨石,忍不住便連聲咳嗽起來。
李弘翼鼻中也聞到一股煙氣,輕咳了兩聲,左右一望,問道:“這是什麼?”
原來是下人們怕屋中太冷,凍壞了當今的太子爺,未來的皇上,便找來一些木炭,在屋裏生了一個火盆,不想卻嗆到了二人。
李弘翼皺眉道:“這等低劣的木炭,怎能用得?”
李景遂被嗆得涕淚連連,開口說道:“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內務府都是些什麼人,你也是知道的了,就這幾十斤粗炭,還是我好不容易要來的,全家人過冬,就全指望它了。”
李弘翼怒道:“這些狗奴才,眼睛都長在腦瓜頂上,一個個盡是拜高踩低的,我車中還有些精炭,先放在三叔房中用著,用得好時,便從我府中所需勻出二三百斤來,好歹先過了這個冬天再說。”
李景遂目中泛著淚光,這多半是被煙熏出來的,感動得握住李弘翼的手道:“好侄兒,三叔但凡有東山再起那一日,絕忘不了你今日雪中送炭之恩!”
當李弘翼重又坐上馬車上時,頭頂上彤雲密布,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已在空中四處飄揚,他沒有立即吩咐開車,而是將轎帷掀開了一條縫,靜靜地看著金匾上“齊王府”三個大字。
“這三個字,應該不會再掛很久了。”李弘翼心中想著,他在家中養了不少三教九流、術士道釋之類的人物,這些人大事不行,但要燒製出一筐上好的“精炭”來,卻也不是一件十分為難之事。雪還在繼續地下著,李弘翼心中並沒有如預想中的輕鬆,反而就像是這天氣一樣,越積越厚,難以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