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裏,差不多每天下午要來約會的一個侶伴,今天一清早便蒞臨了。她是校醫室的一個看護,同時也是這個小城裏的一位為服務而服務的助產士,她的好友最近才離開這裏,她的一個小孩不久以前也死去了,我同情她,並且想:春天對於她該是悵惘的。

今天她的麵色很悒鬱,眼圈是青青的,然而那長長的睫毛,並不因此而失掉它的那種固有的,動人的魅力。當睫毛像兩柄細小的烏木梳子把眼睛遮蓋起來的時候,我羨慕著她的心,會跟著寧靜而假寐的吧?

“一夜沒有睡,教我又是著急,又是生氣……”她的頸子略微有些傾垂,默許似的望著我:我在擺弄著她剛才放在案上的那個小小的花布袋裏的東西,一副薄橡皮手套,一包棉花,一小瓶消毒用的酒精,還有一個木製的,狹長的,像一雙喇叭或高腳圓椎式的長漏鬥似的東西,我拿著它似乎有點出神。

“這是一隻聽筒。現在還不容易買到。”為了這隻聽筒的用途,她解釋了半天,我才知道拿它放在女人的腹部,可以聽診檢查嬰孩的部位與產婦子宮的動態。後來她繼續講昨天外間臨床的一段經過。

“一個有錢的人家沒有孩子,男人討過一個妾,還是不生育;又找了一個年輕的玀玀關在家裏。他們從來就不許這個玀玀見人,而且一直奴使著她做最辛苦最勞累的工作。他們簡直把她當作一個“工具”,像一個土盆或是瓦罐之類的東西。不幸的在這個賤民的肚子裏偏偏結下了一個胎,於是,她的受難也達到一個頂端。從來不被人當作一個人看待的她,所以也沒有預先給她盡一點人事的準備。我們雖然是對門的鄰居,可是她家裏也從來不肯讓我替她檢查一次。等到動作來了——偏偏又是難產,措手不及的當兒,才深更半夜的把我找了去。

“我去到她家時,那個女人正拚命的叫喊著,看見我,才把聲音稍稍放低了下來。我知道她早已盼望著有人來救救她了。然而她似乎不知道使她痛苦叫喊的是什麼!看!一隻小孩的腿,已經拖在她的產門外邊半天了!

“我謹慎地為她做了一些必要的手術,使那隻小腿慢慢收擺了回去。不久之後,她的陣痛又開始了,她不再讓我去沾她一下,她的力竭聲嘶的叫喊,似乎已經使她的眼睛不能睜開,不能看見還有要解救她的人立在她的身邊。最沒有道理的是,她越叫喊,她家的人便越用力打她。我既可憐這個初產婦的痛苦,又憎恨著她家裏這種沒有經驗沒有道理的暴舉。她們都不聽我的勸告,喊的喊,打的打,真是要急死了人!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使產婦的心髒痹麻或子宮出血,所以我請她們幫助我按住她,讓我再施行手術,看看胎兒有沒有正常的進步……”

“進步?”我攔住她的話,好奇的問。雖然我猜想“進步”這兩個字,在這裏是當“術語”用的。

“……”她沒有什麼回答的表示,僅隻抬起了睫毛盯了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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