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打得連連後退了幾步,才站住腳步。用手撫摸著迅速腫起來的麵頰,滿麵錯愕。
才人怒道:“你為何要回來?你為何一定要來送死?你可知道我費盡力氣才將你救出去。”
果然,靠尚宮一個人是救不了她的,原來還有才人。
“我隻是不能讓無辜的人死。”
無辜?這世間有多少人是無辜的?八年前全家被腰斬之時,連家裏的仆人都不能逃脫,他們不無辜嗎?她的母親,不過是個小妾,平日裏頗受長房欺壓,卻為了一個莫須有的謀反罪名,和長房一起被腰斬,難道不無辜嗎?
八年的忍耐,到了此時,終於忍無可忍。她尖聲道:“你可知你是誰?”
不等冰兒回答,她便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根本就不是什麼魚冰兒,你真正的名字是王若泠,八年前因謀反罪名被全家處斬的王涯的孫女。我是你的堂姐王若清,我們兩個人是王家唯一剩下的人了。”
她等著冰兒驚訝的神情,便冰兒卻隻是冷靜地看著她:“其實我已經想起來了。”
才人一愕:“你是幾時想起來的?”
“在運送我出皇城的水車裏,我想起了往事。”
“既然想起來了,你就應該珍惜自己的生命,為什麼還要回來?”
冰兒有些驚愕,“我的命是命,紫衣局十幾個宮女的命難道不是命嗎?為了我一個人,要十幾個人死,就算是我活下來,我也不會心安。”
才人呆了呆,“隻要自己能活下來,死多少人又有什麼關係?”
冰兒的臉上漸現出鄙夷之色:“這八年來,我失去了記憶,所以能無憂無慮地生存到現在。我知道堂姐是在如何痛苦的心情下度過八年。但就算是自己受了苦,也不能將痛苦轉加在別人的身上。堂姐要恨殺了全家的人我全都理解,八年前,安王隻有十六歲,並不曾參與此事,為何堂姐卻要殺他?”
才人冷笑:“原來還是為了安王,你就那麼喜歡他嗎?”
冰兒道:“不錯,我是喜歡安王,我也敢承認我喜歡他這件事。堂姐你呢?你入宮不過是因為你恨皇上。但皇上對你如何寵愛,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堂姐你還能恨他嗎?或者,堂姐你根本就無法下手殺他,所以才會如此恨安王,把對他的仇恨都發泄在安王的身上。”
“住口,不要再說了!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冰兒淡淡地道:“堂姐,真正殺死我們全家的人是仇士良,就算你當年不知,過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知道事情的真相吧!當年若不是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當今聖上又怎會對他惟命是從?為何你不殺了仇士良?為何?”
才人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衝出牢房,待到她再有知覺的時候,人已經在月下徘徊。真正的仇人是仇士良,她並不是不知,隻是故做不知。當年在她彷徨無依的時候,是仇士良救了她,若沒有仇士良,她未必能活到今日。
上天為何要如此安排?八年以來一心痛恨的人,成了最疼惜她的丈夫。八年以來父親一樣疼愛她的人,才是滅門的原凶。
她在月下倉皇奔逃,自己也不知要逃去何方。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再逃,也無法逃開李瀍。
麵前忽然出現一間大宅,她不由地停住了腳步。不知何時,她竟到了仇府門前。
是她住了八年的地方,八年來習以為常,以為是她的家。她靜靜地看著那黑漆的大門,她並非不知真相。進宮以來,各種蛛絲馬跡,使她漸漸偵知八年前那件事的真相。
宦官把持朝政,不甘心被家奴愚弄的先帝以觀露為名,想要殺死仇士良。結果,事情敗露,仇士良反劫持了先帝。於是仇士良便展開了報複性的屠殺,所有參與此事的大臣誅連九族。不僅如此,連一些平日裏不曾與他結黨營私的大臣也被加入到了屠殺的名單中。一日之間,竟誅了幾百大臣。而後被牽連殺死的大臣達到千名。
她的祖父,原不曾參與甘露之變。而使他被列入屠殺名單的原因,不過是因為王家的富甲一方。
她的仇人,是帶兵衝入王府的李瀍,同時也是幕後的那隻黑手。
她叩了叩門環,“啞”地一聲響,大門打開了。一名老仆揉著迷蒙的雙眼打量著她:“是小姐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義父睡了嗎?”
“還不曾。這些日子以來,老爺都睡得晚起得早。說是人老了,想睡也睡不著。”
她道:“我去看看義父。”
“老爺也惦著小姐呢!說小姐進宮以後,就不回來了。”
老仆這才發現異樣:“小姐怎會自己回來?”
她笑笑:“我隻是想義父了,所以回來看看。你去睡吧!誰也莫要驚動。”
老仆點頭,將手中拿著的油燈遞給煙織:“那小姐就自己去吧!小心夜路難行。”
煙織托著手中的燈,慢慢地向著後院行去。暗夜之中,她恍若幽魂。一兩隻流熒自她身前身後飛舞著,或是螢火蟲之光,或是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