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可貞在數日後將兵部侍郎之子梁守仁悄悄地帶入宮中,這是一個俊朗的年青人,太和曾與他有數麵之緣,在那些大臣的兒子中,他就象是一隻獨立的仙鶴。
在梁守仁進宮以前,太和仔細地用香花沐浴,她還是一個處女,對於這種事情緊張不已。處身宮中,她很早便知道此中奧妙,雖然從未輕赴雲雨,但耳濡目染,大家都覺得這可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便也如此認為。
但現在事到臨頭,還是覺得坐立不安。
梁守仁被帶入宮中,可貞便找了個借口離去。屋內隻剩下兩人,太和低著頭,即不敢看梁守仁,也不敢看自己。
覺得梁守仁似乎對著自己說了一些話,但腦子裏一片混亂,想聽,也聽不明白。後來,他便過來拉她的手。
太和一驚,一下子站起身來,甩開被拉著的手,頭也不回地衝出去,留下梁守仁一人哭笑不得。
是夜晚,身上穿著透明輕紗,為了誘惑男人用的。太和有些懊惱,為什麼自己會想出做這種事情呢?明天一定會在宮中傳為笑談,隻是風流也就罷了,如果讓其他的公主知道自己那麼沒有勇氣地逃跑,她們一定會笑上幾天幾夜呢!
風有一絲絲的寒意,沒有月亮,星星卻很亮。不敢回自己的寢宮去,怕看見梁守仁還沒有走。其實自己根本不需要害怕,因為自己是公主,隻要說一句,我不想,那麼梁守仁就隻能離開。但就是覺得尷尬,怕看見那個年輕人的臉。可現在在外麵,又怕被巡夜的宮人看見,自己穿成這樣,實在不成體統。說來說去,都是因為一念之差。
忽見一個身影站在夜空之下,仍然是慣常的瀟灑姿態,她便忽然開心起來,怎麼小湛也沒有回去呢?
遠遠地小聲叫:“小湛!”
李湛回過頭,看見太和躲在花叢的後麵。他便笑了,隻要看見太和,就忍不住喜悅,好象從很小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到現在都沒有一絲改變。
“你怎麼穿成這樣?”
“我……”太和咬了咬嘴唇:“可貞沒和你說嗎?我讓她替我找了一個男寵。”
“男寵?那你為什麼在這裏?”
太和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很害怕。”
李湛便笑了,他覺得太和這樣的神情即可憐又可愛,他不由自主地撫了撫她披散在背後的長發,“女人第一次都會害怕的!”
太和抬起頭,“如果是小湛,也許我就不會害怕了。”這句話衝口而出,說出來,自己才覺得不妥當。臉上立刻燒紅,連脖子都紅了。
李湛倒是很自然:“真的嗎?那麼公主就把第一次給我吧!”那樣自然的語氣,倒象是談論天氣一樣。
太和反而覺得自己大驚小怪起來,她有些遲疑:“那樣是有違綱常的。”
李湛淡然一笑:“我知道!”
總覺得他的笑容有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太和不由地想,其實自己想找的男寵並不是別人吧!其實自己一直是希望找到一個人替代小湛!
一下子想明白了,忽然便放下了心,也不再怕回去見人,坦然地從花叢後麵出來,隨便地談了幾句不相幹的話題。第一次交給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心裏在想什麼。那個時候太和是這樣想的。
便回到自己的宮中,梁守仁已經走了,太和也覺得累,躺下便睡著,一覺睡到第二天正午。果然不出所料,夜裏的事,已經在她起床前傳遍了整個宮庭,她卻不覺得尷尬,因為知道自己的心裏在想什麼。也不想再找什麼男寵,不需要再證明,沒有人能夠替代小湛,不管他是誰。
四
會昌四年,朝廷派出的專使徹查了慈恩寺的廟產。當一切產業充官後,慈恩寺便隻剩下一個光禿禿的寺院了。
專使走後,一個意外的客人光臨慈恩寺,那是歸朝後一直引起各種傳聞的太和公主。
公主剩一輛青驢素車而來,除了一個駕車的內臣外,未帶一兵一卒。
然而所有的和尚都感覺到隨著公主而來的那股殺機,這一年來他們已經十分不幸,朝廷在剿滅了其它的外來宗教後,終於將刀口對準佛教。他們曾經以為,因著百年前玄奘大師的遺蔭,他們能夠富貴地過著世外生活,而如今,一切都變了。
但這些都不及公主的到來令人驚懼,難道厄運還沒有結束嗎?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慈恩寺主持覺苦大師平靜地會見了突然造訪的太和公主,他們兩人在僧房中交談的內容被一些好事的和尚窺知,在通曉一切後,那些和尚終於明白了一件事,原來使他們遭受滅頂之災的,不僅是因為樹大招風,還是為了十八年前的一件舊事。
但他們卻不願意相信,誰會相信呢?慈悲為懷的和尚會與謀殺敬宗事件有關?
“公主真地確定敞寺和先皇之死有關嗎?”覺苦和尚第三次提這個問題。
太和淡然一笑:“誰都以為先皇是一個無道之君,可是我卻知道先皇一直在私下裏鏟除著一些對大唐不利的勢力。聽說隻要是廟產就可以免交稅金,所以有一些農人,將自己的田地歸入廟產,按時向寺院交納一定數目的銀錢,這樣他們便可以用比交稅更少的錢來維持自己的田地。全國許多寺院在做這個買賣,慈恩寺有那麼多的土地,難道是完全清白嗎?”
“公主是個聰明人,這個世界上哪裏有什麼完全清白的人呢?”覺苦和尚隱有所指地說。
太和淡淡地說:“可惜小湛身單力孤,他那時還年輕,以為做了皇帝就能依著自己的意願行事,你說他是不是一個理想主義的笨蛋?曾經是他師傅的你,難道沒有告訴過他,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權力都互相製約著,妄圖改變這種平衡的人,很可能就會死在自己的一意孤行之下?”
覺苦默然,半晌才說:“如果當年先皇有公主這樣睿智,也許就不會死得那麼早了。”
太和仰天長笑:“我哪裏有那麼聰明?我隻是經過了事情,才明白真相。慈恩寺難道真地沒有和朝中大臣勾結嗎?如果沒有堅強的後盾,慈恩寺如何能夠屹立不倒呢?”
覺苦歎了口氣:“公主既然想知道,我不妨坦白地告訴公主,正如公主所料,慈恩寺確實與朝中許多大臣私下結交,先皇登基後,大家都覺得他是一個過於冒失的年輕人,而且不思悔改。我們曾經商討過刺殺計劃,但計劃還沒有執行,先皇已經被刺了。其實公主何不問一問絳王呢?當年劉克明是想要擁立絳王登基的。公主怎麼把他給忘記了?”
太和冷靜地注視著覺苦,在這個和尚的臉上,她看到了一絲詭詐。太和便展顏一笑:“你放心,我不會放過他,但在此之前,你也會死。你很快就會去西天極樂了,你一定很期盼這一天吧?”
覺苦鎮定地與太和公主對視:“貧僧不怕死,貧僧在動念殺人的時候,就早該死了。隻是這寺裏的和尚,他們卻都是無辜的,公主何不為先帝積些功德,放他們一條生路呢?”
太和默然,提到李湛,她就開始猶疑起來,“你曾經是他的師傅,為什麼你會想殺他?”她自言自語地說。
覺苦微微苦笑:“我是一個和尚,先皇是我自小看著他長大的,我怎麼可能想要殺死他?但是我所代表的並不是我一個人,如果先皇沒有死,這慈恩寺的廟產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徹查得幹淨,我隻有能力延長十八年而已。如今的皇上,就象是先皇的轉世,所做的事情都是先皇想做又來不及的,公主也該覺得寬慰了吧?雖然先皇早逝,可是到底他的意願還是留在塵世間。”
寬慰?能嗎?如果可以的話,十七年後,就不會再回到長安來了。
三天後,覺苦和尚在慈恩寺大雁塔下自焚而死。全寺所有的僧侶都觀瞻了他的自焚儀式,他們圍坐在火堆的周圍高聲誦讀著經文,悲壯的情緒空前絕後地控製著每個人的心。當火焰爬上覺苦的僧衣後,他才第一次覺得輕鬆,其實他隻是一個和尚,一個和尚,要那麼多廟產又有什麼用呢?
五
長安城郊,一個小小的院落裏,已經被貶作庶人的絳王李悟獨自躺在一張藤椅上。院子裏種了一棵大槐樹,槐樹花都開了,微風吹過,淡白的花瓣就會飄飄搖搖地落下來。
李悟覺得這種平靜有一種悲哀的意味,他常常想,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個田地?想了許久,也沒有找到一個能夠令自己信服的答案,於是隻得歸結於命運。其實,世界上一切無法理解的事情都可以歸結為命運。
李悟閉上了眼睛,他想小寐一會兒,可是才剛剛閉上眼睛沒多久,他就感覺到空氣中忽然彌漫著一股森冷的殺氣。這殺氣使他悚然而驚,自從離開宮庭後,十八年來,他都沒有再經曆過同樣的殺氣。他立刻明白,有人來了,這個人是來自於他出身的地方,隻有那裏的人,才會給人這樣可怕的感覺。
李悟睜開眼睛,槐樹下站著一個素衣的女子,淡淡的槐花若遠若近地從女子的身前身後飛過,看起來,這個女子如同夢幻一般地不真實。
李悟輕輕地歎了口氣,十妹,你終於回來了。
太和若無其事地一笑,“六哥住的地方可真是隱蔽,我找了許久,才總算找到。聽說六哥住在這裏十八年了,從來沒有離開過。六哥可真是耐得住寂寞啊!還是沒臉出去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