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1 / 1)

把“三大殿”比做一座“山”,古箏、古琴就是它的“歌”了。

記得幼年隨大人第一次遊故宮時,不僅被它的黃瓦、紅牆、藍天蘊涵著的氣勢所震懾,更因為一陣陣悠然傳來的古箏、古琴聲音,帶給我幼小心靈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思。把“三大殿”比做一座“山”,古箏、古琴就是它的“歌”了。這“歌”深深地潛入我的髒腑,我的靈魂,觸動著,共鳴著,聲聲不息,久久不散。後來在戲曲學院讀書,每逢留下古典詩詞的習作作業,我就一個人躲進故宮,隨便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背靠白玉欄杆坐下,眼光從紅牆頂端“搖”上藍天,又從白雲“搖”落到某一處亭閣。伴隨這“搖來搖去”的,仍是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古箏、古琴,仍是那含蓄、神秘的“歌”。這“歌”,使我捕捉起古典詩詞中獨特的“蒙太奇”,使我體會古詩時比較能“入境”,自己寫“古詩”時又比較能“造境”。直到今天,每當我直接間接地運用古典詩詞格律時,心中都隱隱地晌起那古老的“歌”……我20歲時離開北京,遠走邊疆基層;20多年中間,又先後遊曆了長江大河,峻嶺崇山。

然而,每每在我遊興最濃的時候,常常因為風景點上一聲別扭的“歌”,把好不容易鼓起來的遊興一掃而光。比如,在黃山天都峰的峰頂,我曾親眼看著一夥南方青年操著寧波口音高喊:“娘希匹,黃山在老子腳下!”我想,這也算作遊人心中的一首“歌”吧,可惜褻瀆了黃山的雲煙繚繞、樹木蔥蘢。這是一種討嫌的噪音,絕對不屬於音樂範疇。它讓人敗興,汙染人的心靈。那麼,黃山應有的“歌”是什麼?爽朗得如山風,細膩得如微雨,明亮得如小鳥歌唱,清純得如蟋蟀吟誦,浩渺得如李白詩句,壯闊得如郭沫若的題詞……黃山的“歌”,是一切生命力的萌動,是一切美好感情的抒發。人們應該細細體驗,更應該把體驗到的感覺,用有個性的音符、旋律和韻味抒寫出來。用古箏、古琴吟唱詩詞,理所應當;用現代的旋律和樂器去唱古典意蘊,也可以嚐試;但是無論如何,追求此時此地的“天人合一”,則是不容動搖的追求。不敢想象,在黃山峰頂高聲放送“社會主義好”,將是什麼樣子?

我去過北京的“大觀園”,也遙想著上海附近的“大觀園”。兩處都直接取材《紅樓夢》,兩處的“歌”卻應該同中有異。北京的,放送梅蘭芳20年代試演紅樓戲的錄音為宜;上海的,放送徐玉蘭、王文娟50年代的越劇錄音更好。我甚至設想著蘇州戲曲博物館的古戲台,如果經常浸潤在昆曲清唱的氛圍當中,可以使它的每一塊苔蘚鮮翠欲滴;而北京恭王府戲台,如果選用當年曾經在此唱過堂會的名伶選段,說不定就更容易讓人“發思古之幽情”。我講了這許多,容易給人“複舊”的感覺;其實不然,我隻是從現代人應該具備的“曆史內涵”和“文化內涵”著眼,提倡在人們的業餘生活中,“到什麼山上就要唱什麼歌”,努力了解和把握我們民族深厚悠久的文化底蘊。表麵來看,這和“現代化”的要求仿佛“八竿子打不著”;恰恰相反,以往我們這些現代人一再產生失誤,就是因為曆史、文化底蘊太薄的緣故。如今,我們從一座座“山”上拾取了一首首真情的“歌”,然後將它們彙總起來,不僅能集合成一曲“社會主義好”的主旋律,而且其調性之廣、板式之多、配器之準、共鳴之厚,恐怕也是前所未有的。是不是這麼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