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進行到這裏,任何人都明白田中缺乏誠意。例如,員工要求的580的基本工資,這是政府的規定,根本不需要進行談判。另外,員工要求將被扣的200元夥食費在4月份工資中補回來,並承諾以後再不扣夥食費。說實話,在深圳呆久的人都知道,200元還活不過1個禮拜!可櫻之就連這200元錢都跟員工斤斤計較,員工又怎麼能安心的為櫻之做出一流的產品?

為了最後沒有達成協議的那幾條,雙方一直僵持了15個鍾,但田中仍然沒有答應。他的目光不斷瞟向那些政府官員和警察,意思很明顯,就是想通過那些政府官員、勞動相關部門給工人們施加壓力,以便達到他的目的。

但不僅是剛才那個勞動部門的“肥頭大耳”,隻要任何一個政府官員張嘴說話,台下員工就“噓”聲一片。以至於後來,隻要那些政府官員一張嘴,員工們就齊聲“噓”他們。最後,所有的政府官員都隻好無奈地閉了嘴。

麵對此情此景,他們是否想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他們是人民的公仆,他們今天的高位,是人民給的。倘若他們站在人民的對立麵,便也失去自己存在的價值了。

公仆,這個字眼曾經多麼神聖。可惜,如今己經是個biaozi了。

15:30,前半部分的談判宣布結束。這時候,所有人的都沒吃飯。陳勝利、呂之遠等12個代表在工人們的簇擁下,走到了工廠對麵的一家飯店吃飯。我也隨著王磊等幾個技術大樓的同事走進那家飯店。飯店裏很多人,特別是談判代表們,他們邊吃邊商量下一步談判注意事項,氣氛非常熱烈。

在這樣熱烈的氣氛中,我迷茫地對王磊說說:“田中熱愛中國文化,是個標準的‘中國通’。我一直認為,他對中國人很友好,真沒想到,他對員工合理的要求,竟然寸步不讓,好卑鄙!”

王磊苦笑道:“田中,畢竟是以利為目的的日本商人,我們能要求一個日本人對中國有多友好嗎?我們能要求商人有多高尚嗎?問題的關鍵不在於田中,不在於日本人,而在於我們的政府!”

政府?我苦笑著搖搖頭。正在這時,從櫻之廠大門駛出一溜長長的車隊。那車有日方談判代表的車,也有政府官員的,日方代表的車和政府官員的車首尾相連。望著那一溜長長的車隊,我忽然有一個不好的預感:他們不會到同一家酒店、同一個包廂用餐吧?

我想很多人和我有一樣的想法吧,剛才還很熱烈的飯店很快安靜下來,大家心情都很沉重。

18:00,後半部分的談判開始進行。

談判進行到晚上22:00,200元住房補貼還沒有達成協議。因為太晚了,罷工者己陸續散去。勞動部門的人則趁機向員工代表們施壓,所以在這樣堅持下去,明顯對談判不利。於是,便有後備代表要求停止談判,他們害怕留在操場上的員工較少,談判代表的人身安全會受到威脅。但卻被告知到了關鍵時刻,請勿打擾。

談判一直拖到晚上24:00才結束,談判終於達成了初步的意向。結束時,很多員工不放心員工代表的安全,一起護送所有的代表離開,代表們都沒吃晚飯。

明天早上8:00,談判繼續進行。

我長舒了一口氣,正想隨人流一起離開,卻找不到王磊的人了。我有些擔心,王磊雖然在這次罷工中並沒有拋頭露麵,但他和陳勝利、呂之遠、梁洪權、張聲翔、徐峰等人走得特別近。

正在我不知所措時,手機卻響起來了,我一看號碼,竟然是技術部大樓的總經理室!

在局勢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他打電話給,我感到十分惶恐。趁人不注意,心懷鬼胎地跑到一個角落裏接了電話。果然是田中,他的聲音聽上去極為蒼老:“海燕,你在哪裏?”

似乎到這時,我才想起自己是田中的行政助理,他是讓我打探罷工動向的,可我這幾天不但連辦公室都沒去,甚至自覺不自覺地成為一名罷工者。顯爾易見,我沒有完成使命,隻好硬著頭皮說:“我還在廠裏?你有事嗎?”

他疲倦地說:“我很累,上來幫我沏壺茶吧。”

我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小聲說:“好的,我馬上就去。”

除了警察和治安員,操場上己經沒有幾人了。我還是怕被人發現,小心翼翼往技術部大樓走去。但走到門口,還是被一個站崗的治安員攔住了:“站住。”

我隻好拿出廠牌:“我是總經理室的行政助理,田中總經理剛剛打電話讓我上去。”

那個治安員拿過我廠牌翻來覆去地看,最後還是另一個治安員過來和他耳語了幾句,他才放了行。

整個技術部大樓十分安靜,己經整整兩天沒人上班了。我悄悄推開總經理室的門,看到田中小小的身子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很是落寞。

室內的冷氣開得很足,我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寒顫,輕輕鞠了一躬,剛想說話,他卻有氣無力地說:“幫我沏一壺茶吧。”

我趕緊倒水、拿茶葉,一聲都不敢吭,很擔心他責備我這兩天為什麼不來上班。

但他並沒有責備我,這越發讓我不安起來。當我把一杯熱氣騰騰的茶端到他麵前時,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他苦笑道:“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你們中國人真正團結起來,力量如此強大!這次,我們輸定了!”

我安慰道:“不是你們輸了,這些權益,也是工人們應得的。再說,即便接受所有罷工要求,工人們的待遇仍然很差。和日本國內同類工人的待遇,更是天壤之別。”

他把頭搖得象拔浪鼓,冷笑一聲,但正想說什麼,電話鈴聲卻急促地響起來。看到來電顯示,他立刻精神大振,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拿起了電話。我意識到什麼,立刻自覺地退了出去。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我吃驚地看到,剛才還死氣沉沉的田中,似乎整個人都活泛起來,精神百倍、鬥誌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