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點是,傅先生所具有的全麵而深湛的修養。
作為文學家和翻譯家,傅雷之精通中外文學不必說了,但他的修養與視野並不僅止於此。從《傅雷家書》《傅雷書信集》《世界美術名作二十講》《與傅聰談音樂》以及收入《傅雷全集》等其他著作中可以看出,他在文、史、哲(包括宗教)三方麵,均有深切的理解。他雖不是美術家和音樂家,但以其穎異的悟性和長期的欣賞實踐,對美術與音樂的鑒賞,達到了很高的境界。更可貴的是,他能將自己掌握的哲學、文化、藝術知識和人生體悟交融互會、滲透一體,並概括提升為與藝術活動(創作、演出、鑒賞等)規律有關的方法論,以表達他心目中的“理想的藝術境界”。
確實,傅先生穎異的悟性,我們是望塵莫及的,因為他的悟性之高,很大程度上來自其天賦的才能;但從他的家書和寫給友人的書信來看,亦與其勤奮好學和持續不斷的藝術鑒賞活動有關。試想,如果傅雷不在盧浮宮、梵蒂岡宮等諸多藝術宮殿中反複觀賞過大量原作,單靠攻讀文藝理論和藝術史課程,他能對自文藝複興初期至19世紀末年五百多年間數十位大師的創作做出那樣精辟的剖析嗎?同樣,如果傅雷不是在藝術博物館和展覽會以及友人的收藏中,觀賞過大量曆代中國畫的名作,更反複地品賞過黃賓虹的大部分精品(他自己收藏黃的精品就有五六十件之多),他能從史的高度,對黃的整體創作做出那般不同於常人見解的結論嗎?不隻對美術作品,在音樂領域中,傅先生也是非常重視鑒賞實踐的。可以說,是不斷的鑒賞實踐,激活與提高了他的藝術悟性。而一般藝術理論家所缺乏的,恰恰就是傅先生這種堅持不懈的藝術鑒賞活動,因而也隻能說些大而無當或千篇一律的話語了。
還有一點,就是傅先生所強調的,麵對古今中外的文化藝術,要有能“通”能“化”的為學方式。
他在1954年的家書中這樣說過:“我個人認為中國有史以來,《人間詞話》1是最好的文學批評。開發性靈,此書等於一把金鑰匙。一個人沒有性靈,光談理論,其不成為現代學究、當世腐儒、八股專家也鮮矣!為學最重要的是‘通’。‘通’才能不拘泥,不迂腐,不酸,不八股;‘通’才能培養氣節、胸襟、目光;‘通’才能成為‘大’,不大不博,便有坐井觀天的危險。”“通”者,融會貫通也,舉一反三也;“化”者,消化吸收也,提純升華也;概而言之,“通”者“化”者,亦即悟性之表現也,性靈之發揚也。不通、不化,膠滯一點,固守一隅,難有傅先生似的博大精深、新見迭出的境界。在傅先生所有談藝論學文章中,到處都貫穿著這“通”、“化”二字。我們在接受他所留下的遺產時,也當采取同樣的方式,才能從中得到真正的教益。
金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