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1(3 / 3)

侍衛室二處主任陳登平正在侍衛室裏和幾個剛換崗回來的衛戍說話, 一轉眼就看副官郭 紹倫走進來,忙站了起來, 道:“總司令到了?”郭紹倫撣了撣衣服上的雪花, 應了一聲, 道:“上了樓了。”陳登平心領神會, 揮手示意那幾個衛戍出去, 才坐下來將桌案上剛沏好的 功夫茶端了一盞給郭紹倫, 郭紹倫渴極了,接過來那茶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飲而盡,道: “陳主任,借你辦公室用用,我眯上一覺,明兒一大早還要去火車站接人。”陳登平接回茶 盞,道:“到底是什麼人?還要郭副官出馬。”

郭紹倫把外套和武裝帶都掛在了門旁的衣架上, 道:“自然是大人物。”回轉身坐到陳登 平的麵前來, 看著陳登平沏茶, 那茶香嫋嫋地漾滿了整個侍衛室, 郭紹倫默了片刻, 方才緩 緩道:“陳主任,西線準備開戰了! 看情形就在這幾日。”

陳登平沏茶的動作一僵, 熱水便溢出了茶盞, 脫口道:“這麼快?!”郭紹倫的目光停留

在那桌案上的水漬上,淡淡地道:“南麵中央政府隻做縮頭烏龜,一味苟安,如今扶桑人把 大部分的兵力都投入到了西線, 對江北二十四省虎視眈眈, 妄圖一舉侵吞, 西線戰事, 一觸 即發,這半個月總司令將江北的穎軍做了全麵部署, 毫無退讓之意,”他頓了頓, 抬起頭來 看看陳登平,道:“看總司令的決心,穎軍和扶桑軍定是要決一死戰了!”

主臥室的門是虛掩著的,從門縫裏依稀透出點光亮, 柔柔地瀉在走廊裏紅色的地毯上, 地毯上織著的踏雪尋梅的大花樣越發地清晰起來, 蕭北辰卻隻站在門外, 從銀質煙盒裏取出 一根煙來咬在嘴裏, 按下打火機, 那突然躍起的一道小小的火苗映亮了他烏黑的眼瞳, 緊接 著, 眼前便升起了嫋嫋白色煙霧, 他低著頭將那支煙吸到一半, 呼吸居然不自禁地急促起來, 這樣的心慌意亂讓他隨手便將剩下的半支煙丟到了一旁的盆栽裏去, 還是伸手去推那扇虛掩 的門,四下寂靜,他一步步地走進去, 那地毯極厚, 踏上去綿軟無聲。

粉紅色宮紗燈罩散出柔柔的光芒來, 玻璃書格子裏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十本書, 寶藍絲 絨沙發旁的花架上擺放著一隻元鈞窯花口瓶, 裏麵隨意插著幾隻粉梅, 主臥室裏, 便有著一 股淡淡的梅香,溫軟清雅。

他走到沙發前,默默地站住。

林杭景頭枕著軟枕, 蓋著暖暖的毯子, 安靜地蜷在絲絨沙發上睡覺,黑發如雲般傾瀉下 來, 烏黑的眼睫毛齊刷刷地貼伏在雪白的肌膚上, 似乎是隱約聽到了些聲音, 她的嘴唇輕輕 一動, 便模糊地低聲叫了一句,“……雲姐……給我杯水喝,我口渴得很……”

那低微的一聲讓蕭北辰如夢初醒, 忙轉身去一旁的茶幾上倒水, 手指微微有些發顫, 竟 然弄得茶幾上水跡斑斑, 才將那一杯水倒完, 轉身端水到了林杭景的麵前, 俯下身去喂她水, 林杭景睡的迷迷糊糊, 微閉著眼睛就著送到唇邊的杯子喝了幾口, 才略略有些清醒, 忽覺得 鼻息間竟是淡淡的煙草氣息, 她本還半睡半醒, 這會兒心卻陡然就是一跳, 慌地睜開眼睛, 隻見蕭北辰就在自己麵前,那一張輪廓分明的麵孔依舊英挺如昔。

林杭景這樣乍一見到他, 如此的猝不及防, 刹那間心跳便如擂鼓一般, 竟被那一口水嗆 到,慌捂著嘴低下頭去, 就是一陣咳嗽,蕭北辰扶著她, 禁不住道:“你這是急什麼? 看把 自己難受成這個樣子。”

林杭景連著咳了幾聲, 才覺得好些, 那目光也漸漸地寧靜下來, 聽得他說話, 抬起頭來 看了蕭北辰一眼, 半晌靜靜地推了他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輕聲道:“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 了?吃了晚飯沒?”

蕭北辰隻是默默地, 把目光停留在她的臉上,見她穿著一件粉色絲質睡衣,睡衣很長, 軟軟垂下來, 她果然瘦了很多, 下巴很尖, 卻襯的那雙眼睛越發地大了起來, 眼波盈盈澄澈, 如雲一般溫軟。

林杭景看他不說話, 便微微一笑道:“我叫雲藝去端晚餐來。”轉身便要走出去, 蕭北辰 伸手來握住她的手, 道:“不用了。”他的手心一片暖熱, 她的手指卻是涼的, 他略蹙了蹙眉 頭,忍不住道:“你看你這手, 冰成這樣,好好的怎麼不去睡? ”

他語氣多了一點點責備的意味了,林杭景從他的手裏抽回自己的手, 靜靜地笑道:“本 是想坐在這裏看會兒書的,不成想就睡著了,以後我不這樣就是了。”

她那樣的平靜與其說是溫和, 倒不如說是刻意的推拒與生疏, 這樣的感覺卻讓蕭北辰心 裏一陣陣發堵, 更是一陣心慌氣短, 末了, 隻把頭轉過去, 看著書桌的玉石鎮紙下壓著一頁 寫了字宣紙,正是她的筆跡, 他拿起來看,見上麵寫的是, “裁為合歡扇, 團團似月明, 出入君懷袖, 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 涼飆奪炎熱, 棄捐篋笥中, 恩情中道絕。”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一顫。

林杭景才抬起頭來, 看著他竟拿著那頁紙在看, 便是一慌, 忙道:“這個你不能看。”連 走了幾步上來從他的手裏拿那頁宣紙, 他卻略側了身, 仍拿著那頁紙, 低聲道:“以後不要

再寫這樣的傻話。”

林杭景的目光一頓, 看了看他,輕聲道:“這怎麼又是傻話了? ”

“這當然是傻話!”他回過頭來看她,心都被她狠狠地揪起來了,沒來由地便是一陣憤 怒,隻一字一字地道:“林杭景,這麼多年,我對你如何,你清清楚楚,你說我秋扇見捐, 你這竟是故意來剜我的心了!”

他那話說得堅定, 深邃的眼眸裏透著幽深的光, 林杭景抬著頭, 怔怔地看了看他棱角分 明的麵孔片刻, 便是柔腸百結,眼眶微微泛紅,道:“依你的說法, 這竟又是我的錯了,我 也不知道這是誰在剜誰的心, 剜心是個什麼滋味, 如今又不是隻有你一個人……”她欲言又 止, 眼圈已經紅了, 隻靜靜地把頭轉過去, 蕭北辰的目光深深地停留在她潔白的麵容上, 她 的側臉如雪山上寧靜的水, 透著最純淨的美, 他呼吸一窒, 胸口便一陣陣針紮般的疼, 那樣 一種不舍的感情激蕩成狂, 幾乎要將他最後的理智消磨殆盡。

林杭景看著他的手裏還拿著那頁紙, 臉色卻是不太好的樣子,便輕聲道:“這原本就是 我胡亂寫的,你若不喜歡, 撕了也就是了,若再因為這個吵上兩句, 那還真是沒趣。” 他隻 站在那裏不說話, 林杭景走上前來從他的手裏抽那頁宣紙, 誰知手腕就是一緊, 他已經抓住 了她的手腕,緊緊地握住。

杭景心便一顫, 抬起頭來便見到他黑曜石般燦亮的眼睛, 更是深邃如夜一般, 她心中狂 跳, 硬要去抽自己的手, 卻不料他一下子就鬆了手, 她猝不及防, 身體朝後仰, 他的手臂早 就伸過來將她攬到自己的懷裏, 低頭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輾轉反側, 滾燙濃烈的吻, 就仿佛 是生怕她出口拒絕一樣, 他放任地用自己的嘴堵住她的唇, 不給她機會出聲, 這樣他就可以 肆無忌憚的吻下去, 近乎於貪婪地汲取那唇齒相依間的每一份美好, 她被他幾乎是揉碎了一 般用地抱在懷裏, 整顆心都窒息般地抽緊, 隻能伸出手去抓緊了他戎裝的袖角, 他奪走了她 周圍所有的空氣,到最後,她甚至覺得自己就要因為無法呼吸而暈過去了。

他卻在這個時候放開了她。

林杭景如蒙大赦, 連吸幾口氣, 待那陣頭暈目眩稍稍過去, 她才意識到自己還被他抱在 懷裏, 慌地抬起頭來, 卻正對上他火炭般灼熱的的目光, 她隻羞得整張臉頓時火燙起來, 忙 別過頭去, 那柔美的側臉鮮妍如桃花一般, 恰恰是那樣的柔美讓他整整癲狂了半生, 蕭北辰 略一垂眼眸, 一把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林杭景被他這突然的舉動嚇得低叫了一聲, 那烏黑 的長發如流雲般從他的手臂間垂瀉下來, 便如一個才溫暖起來的夢一般, 一切都不再真實, 那繡著百鳥朝鳳圖案的錦被上有著軟軟地香氣, 攝人魂魄地浸入他們的呼吸中去。

爆發的情欲便好像是可以焚毀一切的烈火,他恨不得將她揉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四肢百 骸都仿佛是要被這一場火焰燒著, 那樣仿佛是要把對方的生命都徹底交融在一起的滿足讓他 瘋狂了, 她再也承受不住, 顫抖著伸手去推他,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低頭吻在她紛亂汗濕 的鬢角, 貼伏在她的耳邊, 沙啞著聲音道: “……杭景,我舍不得你……舍不得你……”

那樣的低喃便好似敲打在百葉窗上的簌簌雪花, 即便是萬般不舍, 卻總要逝去, 透著無 可奈何的溫柔與依戀, 而插在元鈞窯花口瓶裏的那幾隻粉梅, 清致脫俗, 卻仿佛是因為得到 了最精心的護佑,即便是在飄雪的冬日,依然綻放得如此之好。

第二日大雪才歇, 從百葉窗外透進來的光芒明晃晃的刺眼, 林杭景剛剛睡醒, 才從床上 坐起身來, 就見床的另一側空空的, 她微微一怔, 伸手在那錦被上一摸, 觸手便是一片冰冷, 他竟是早早的就走了, 忽聽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雲藝的聲音傳了進來,“少夫人 快起來,樓下有人找你。”

林杭景忙披了長衣去開門, 一開門就見雲藝滿臉喜氣的樣子, 對著林杭景道:“少夫人, 郭副官剛從火車站接了兩個人回來, 說是林老爺和林太太,這會兒正在小客廳裏歇著, 等著少夫人下樓呢。”

那一連串的話便如驚雷一樣在杭景的耳旁響起, 杭景的心狂跳起來, 竟然不敢相信雲藝 的話, 道: “你說……誰來了?”

雲藝笑道: “是林老爺和林太太,少夫人的爹娘到了。”

林杭景的眼裏一下就湧出眼淚來, 便好似站都站不穩了, 推開雲藝便往樓下奔, 雲藝慌 地在後麵趕著道:“少夫人, 你慢點, 別摔著。”林杭景也顧不得了, 一路奔下樓去, 一推開 會客室的門, 就見到那一對熟悉的身影站在那裏,她還來不及說話, 隻叫了一聲,“爹, 娘……” 眼淚早已經成串地從臉上滑落下來。

而站在會客室裏的, 正是被南麵中央政府關押長達八年之久的林棠生夫婦。

八年的關押,八年的骨肉離分,林棠生早已經是鬢生華發,攜著林太太的手轉過頭來, 一眼瞅見林杭景, 林棠生的眼睛立時就濕了, 一旁的林太太更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伸出 手來, 哽咽著叫了聲,“九兒, 我的孩子……”

林杭景幾步奔上去, 撲到林太太的懷裏,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便是孩子般地哭泣, 一旁 的林棠生也止不住落淚,伸著手將林太太和杭景都攬到自己的懷裏, 顫著聲道:“八年…… 八年……我還以為咱們這一家人再沒有這樣團聚的一天,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我的九 兒……”

就在此刻, 會客廳的門忽然推開, 林杭景含著淚轉過頭去, 就見副官郭紹倫帶著幾名侍 衛官站在那裏, 在郭紹倫身邊就是穎軍幕僚餘白老先生, 郭紹倫一臉鄭重的表情, 對林棠生 恭敬地說道:“林老先生, 車都備好了, 可以走了。”

林棠生點點頭,“好, 辛苦你們了。”林杭景卻呆住了, 怔怔地問道:“這是要去哪裏?”

郭紹倫道:“總司令下了令, 即刻送少夫人一家人乘火車到金州,從金州的豫港乘油輪 到美國去。”

林杭景心中忽然一陣微微刺痛,凝看著郭紹倫,道:“這是他下的令?”郭紹倫應了一 聲,林杭景道:“他現在在哪? 我要見他。”

郭紹倫看一看林杭景, 為難地說道:“少夫人,這確實是總司令的命令,我們也隻是奉 命行事,別的什麼我們也不好說。”

林杭景默默地看了郭紹倫片刻, 那目光清亮的仿佛是能看穿人心一樣, 隔了半晌垂下眼 眸,輕聲道:“好,我知道了。”

因新平島處於扶桑軍的控製之下, 林杭景一行人便無法從新平島的秦港乘油輪, 不得不 繞一個大彎子先乘火車去金州, 再從金州的豫港乘美國油輪“邁阿密”號前往美國, 從北新 到金州, 卻要在火車上顛簸三日, 幸好訂的是火車特包, 包廂內安逸舒適, 倒也不會太辛苦, 然而第一天夜裏, 就從廣播裏傳來穎軍與扶桑軍在新平島西線正式開戰的消息, 扶桑軍為求 速戰速決, 發揮空中和地麵的綜合戰力對穎軍西線展開全麵攻勢, 才一開戰就采取大規模的 空中轟炸, 堅持“以炸迫降”, 穎軍死傷無數, 第一道防線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