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張春梅站在二琥遺像前。二琥沒變化,還是那種狡黠的笑容。春梅卻覺得自己的心老得像核桃皮。她回想起那天在那亭子裏二琥跟她說的那些話,每一句似乎都飽含深意。她為什麼沒覺察,那已經是告別了。

張春梅忽然覺得人生真沒意思。她感覺自己已經走過另一個輪回。倪偉強離家出走之前,她覺得人生是有意思的,添磚加瓦,逐漸壯大;偉強出走,斯楠出事,老太太生病之後,她又覺得人生太可怕,沒意思;可適應這一切之後,她走進了一個新的階段,又覺得人生大抵如此,還是有意思的;可眼下,最具活力的大嫂二琥撒手西歸,張春梅不免有點物傷其類,兔死狐悲之感。人生真沒意思。換位思考,如果得絕症的是她張春梅,她會怎麼選擇?她能像二琥那麼冷靜,安排好一切,最後還以那麼慘烈的方式撈一筆嗎?春梅又想起二琥說的那句“做人一輩子,做鬼五百年”,她擔心二琥這種死法,沒法快速投胎。春梅捏了三根香,點燃,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插在香爐裏。二琥讓她多關照大哥和倪俊,春梅謹記。因此,這天偉民一打電話,她就立刻來了。

倪俊單位崗位調整,他主動要求下來,剛辦了離職,據偉民說,他精神狀態十分頹靡。一個禮拜都不出他那小屋幾次。春梅認為這是雙重打擊所致。一來二琥去世,死得那麼慘烈,他受刺激;第二,跟紅豔離婚,估計也是難以接受。消化這一切是需要時間的。

盡管有心理準備,可當春梅推開倪俊房間的門,冷不丁還是被嚇了一跳。烏煙瘴氣。到處都是衣服,方便麵盒子,外賣袋子,書丟在地上,最糟糕的是那種酸腐氣味。倪俊背對著門,坐在電腦前,左手摁著鍵盤,右手操縱鼠標,打遊戲打得歡快。張春梅進門,他也沒發現。房間裏時不時回蕩著他憨傻的笑聲。春梅喊了一聲俊俊。倪俊回頭,叫了一聲二嬸。還不錯,還認人。春梅問:“中午想吃什麼?”倪俊說:“二嬸你別忙了,咱們買,我媽留了錢。”春梅的心咯噔一下。她隻好找了個垃圾桶,迅速收拾著,家應該像家。好一會兒工夫,屋子規整了。春梅又去開窗戶。倪俊大叫:“別開!”春梅連忙縮回手。

她走出屋。偉民在客廳等她。

“一直這樣?”

“有一個禮拜了。”

“心病。”

“照這架勢,遲早進五院。”

五院是精神病院。

春梅輕聲抱怨:“就不該離。”

偉民推卸責任:“不是我讓離,是他們自己要離。”偉民手指指向地麵,點了兩點,“理賠的事,紅豔給咱們難受,她心不在家裏,你大嫂活著的時候,也讚成離婚。不是過日子的人。”

春梅道:“就算想離,也不能離得那麼猛,老媽去世,老婆離婚,現在工作也沒了,擱誰誰受得了?倪俊雖然不算嬌生慣養,到底也沒經曆過什麼事。”

偉民歎息,說不曉得怎麼辦,本來指望兒子養老,誰能想到變成啃老。

“心病還得心藥治。”

兩個人正說著,偉強到了。他也為侄子操心,二琥去世,辦喪事,都是倪俊在撐。偉強目前狀態不錯,又投入無限的“為人民服務”當中。一進門,偉強臉上都是批評:“哪能這樣,一點困難就打倒了?”春梅嫌他太衝,讓他好好說話。偉強又嚷:“男人得有個男人樣!”春梅要拉他。拉不住。倪偉強已經進了屋。

“起來!”他生拽。倪俊屁股離開椅子。他叫了聲二叔。

“不過了?!”偉強質問。

“二叔,你讓我安靜會兒。”

偉強突然從書桌上抓起那麵圓鏡子,對著倪俊:“瞧瞧,是人是鬼,你媽在天上要知道你這樣,恨不得能下來打你。俊俊,有點男人樣,不要一點困難就敗成這樣。你姓倪,別丟人。”

倪俊一言不發,又坐下,手放在鼠標上,重操舊業。

偉強迅速摁滅電腦屏幕:“我現在的情況跟你一模一樣,我媽也去世,我也離婚,我像你這樣了嗎?我一蹶不振了嗎?”

“你有兒子,我沒有,”倪俊麻利答,“你有奔頭,我沒有。”

“你還有個爸!為了你爸你都不能這樣!”桌子被偉強敲得咚咚響。

“我爸好著呢。”倪俊的冷淡口氣和偉民的激動形成強烈反差,“我現在誰也不為,就為自己,想怎麼過怎麼過。”

“你渾蛋!”偉強要打人。春梅衝進來拽住他,君子動口不動手。人被拉出去,偉強對偉民:“大哥,到底怎麼回事?”偉民委屈:“想死了……都想死了……”偉強反而憤然道:“這要是我兒子……我就……”掐字沒說出來,春梅戧他:“你兒子也好不到哪兒去!找個邯鄲大名縣的!”春梅對淑淑,還是談不上滿意。

張春梅安慰偉民,說她去找紅豔再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