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梨花風動玉闌香(1 / 1)

太陽已經是快正中的光景,但許是因為昨夜鋪了雪,光線葳蕤飄渺而朦朧,籠得寂靜如夜的儲翠宮,沉默的更沉默,蕭條的更蕭條。

一個被國禮昭彰廢棄的太子,一個失去父親愛拂的兒子,一個不複皇帝寵信的臣子。

朱佑照近來已經沒有束發,烏黑的頭發直直垂下來,籠了他瘦到脫相的大半張臉,更襯得皮膚羸白,下巴泛起的青胡渣益為打眼。他傾著半身倚在書案邊,筆硯紙墨橫列,白色中衣幾乎清晰看到了好幾條褶皺墨痕。他以前,本來是那樣極注重儀表形態的人。

寶璋拿手粘了粘身側棗紅梨木方桌,抬起手,指上已經蒙起一層輕灰。

寶璋心中歎了氣,把藥盞置於書案,輕聲道:“太子哥哥,以前你常教導我,良藥苦口利於病,怎麼到自己時,反倒賴起皮不肯吃藥呢?”她走上前撫過朱佑照的額頭,那溫度燙得驚心,刺得她手心微抬。

朱佑照微微抬起頭,看得是她,偏過頭,眼瞼旋即便垂下去:“你來做什麼?我早已經不是太子的了。你們都是騙子,小十一,竟是連你,連你也要騙我的了。。”

寶璋心思微沉,心下大約猜測到三分。隻喏喏道:“太子哥哥,你在說什麼呢?寶璋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朱佑照麵目虛浮,聲音已俱是嗚咽哽咽:“容景他,他肯定。。他是不是,已經是不在的了?他小時候窮,識字師傅是個半吊子,‘顏色’的‘顏’字,他自小學的便少寫了一撇,這麼多年成了習慣,我說了好幾次都改不過來。。你們給我的信,‘顏’字不是那樣的。你們都在騙我,那不是他,不是他。。”他口中喃喃重複“不是他”那三個字,身體連著尾音不住顫抖,似已用盡畢生心血力氣。

寶璋呆愣在當場,萬沒想到是其中容顏憔悴的“顏”字壞事。而麵前這當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高貴皇子,曾是何等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一朝失勢,此番病禍交加連侍奉太監都敢怠慢的境地,他心頭,卻不過心心念念掛著一個容景,為一封信件憂懼竭慮至此。。他跟他,便是不合綱常倫理,這樣真摯感情,世間又有多少倫常夫妻覓得。

可誰都心裏清楚,他們之間,無論生死,是再無相見可能的了。。。

他又做錯什麼呢?他善良,慷慨,仁慈,他對萬物有著悲憫之心,對上上下下無論身份地位皆是溫和。他是那樣才華橫溢,詩文多情,墨畫嫵媚,他隻是不愛朝政不愛權謀不愛心機鑽營。他也許不是一個合適的太子,但他,是那樣仁愛寬厚的哥哥。

他若生在尋常小富人家,一地暖室一方安隅,他的人生,是否會順遂快樂很多?

她心中感懷憐憫,眼眸微沉,已歎道:“太子哥哥,我雖不知容景為何換了字形,但他曾說,回想當初伴你身邊時,並不懂得珍惜良辰美景,時光可貴。而今滄海桑田如隔千山,卻是時時浮現謹記你一蹙一笑,一言一語。我料想,他必也是為了你曾經話語,生生已經改了自小養成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