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迫在眉睫2(1 / 3)

“走火了,走火了……”

十五豁然睜開眼睛。

空氣裏果然傳來一陣燒焦的味道,她披衣而起,朝那聲音方向奔去。

天色剛亮,遠遠地她看到炊事營地的方向冒著濃濃黑煙,那走火之聲便是從那兒傳來。

飛奔而至,已經看到阿真蹲在地上咳嗽不止,背後的門裏,濃煙更甚。

“大人,那個……”阿真擦了一臉的灰,如看到救星般拉住十五,壓著聲音道,“軍師大人快把整個炊事營給燒了呀,您趕緊去勸勸他。”

“軍師?”

十五大駭,正要進去,一陣嗆人的油煙味撲麵而來,驚得她連連後退。

“蓮,你在裏麵幹什麼?”十五大喊。

“別進來,誰都不能阻止我!”

蓮絳暴怒的聲音傳來,沒等十五進去,一個碟子就砸在了十五跟前。

十五低頭一看,是一盤黑乎乎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製作而成。

旁邊的阿真一見,再也忍不住,捂住胃部,開始要嘔吐。

“阿真,你給我進來。”

阿真嚇得躲在十五身後,哀聲道:“軍師大人,你放過小的吧。小的吃不下了,快給撐得吐了。”

“吐了也得吃。”

蠻橫的聲音再次傳來。

十五看著那菜,終於明白為何阿真要吐了。想必一大早就被蓮絳的黑暗料理給折磨了。

遞了一個眼神示意阿真離開,十五撿起裏麵的盤子,迎著嗆人的油煙走了進去。

看到“雲霧繚繞”中,蓮絳叉腰站在灶台前,揮舞著手裏的鍋鏟。

那鍋裏麵,黏糊的一坨,看不出是什麼。

他本就生得絕世,不食人間煙火,即便是站在這髒亂的灶台前,其姿容依然高貴優雅。

“哼,小小人類的東西,本宮會搞不定?不就是做菜嘛。”他一邊絮絮叨叨的,一邊騰出手,將旁邊的各種調料一股腦兒地往裏麵倒。

感到旁邊站了人,他頭也沒有回,直接就著鍋鏟,鏟了黑乎乎一坨遞到十五麵前,“吃了。”

十五拿起旁邊的筷子,夾起來嚐了一口,當下忍住嘴裏那不知道是鹹還是澀的味道,昧著良心顫聲道:“很好。”

看樣子,昨晚文公子對蓮絳的打擊不小啊,竟然惹得他大清早就起來練廚藝了。

隻是苦了阿真。

蓮絳回頭,看見十五站在旁邊,嚇得趕緊丟下鍋鏟,然後拽著十五將其丟了出去,然後拿了塊板子直接將門堵住。

十五無奈,隻得回到自己帳子裏,不時讓衛爭去查探一下那邊的情況。

衛爭一臉平靜,“剛剛帳子著火了,軍師大人無礙。”

“剛剛阿真又去茅房了。”

“剛剛軍師大人做了一道菜,名為極品仙珍。”

十五並未抬頭,“什麼菜?”

衛爭眉心一跳,麵色露出幾份惆悵,“不知道。”

一個時辰之後,衛爭又進來,“剛剛軍師大人又完成了一個菜,叫九天瀑布。”

“倒是好名字。什麼菜?”

衛爭捂住肚子,表情痛苦,“卑職方才嚐了,好像是湯。”

一個時辰之後,一侍衛進來,“大人,衛爭大人在茅房蹲了一個時辰了。”

幾個時辰之後,簾子再次掀開,十五抬頭,看著蓮絳手裏托著個盤子,春光滿麵,姿勢騷包地靠在門上。

“哎,我就說了,你們人類這事兒,怎麼難得到本宮?”

他快步走來,將手中的碗放在十五麵前。

掀開蓋子,精致的流紋盤子裏,放著一隻燒焦了的雞,翅膀用牙簽撐開固定,上麵點綴得花花綠綠。

十五嘴角微微抽搐,問:“軍師大人,您這道菜名?”

“鳳凰展翅!”他得意道。

十五忍不住脫口道:“你這是地獄版的鳳凰展翅吧。”

翅膀被撐開,就說展翅。不過比起先前看到的,好歹能讓人看得出來,這道菜的原材料是隻雞!

“你試試。”蓮絳殷勤道。

想到那至今還在茅房的幾個人,十五怔了怔,卻已經看到蓮絳將筷子遞了過來。

入口的瞬間,十五終於理解為何炊事營的大廚要讓人將鹽巴藏起來。

這不是地獄版的雞,簡直就是要人命的惡魔版。

遁入魔道的蓮絳早失去了人類的味蕾,根本控製不住鹽的用量,盡管如此,他第一次做陽春麵時,卻偏生不鹹不淡,好似那鹽的用量早深深地刻在了他記憶裏。

十五忍住眼中酸澀,抬起頭,“太鹹了!”

蓮絳滿心期待的麵色頓時一沉,端起盤子,轉身就走。

十五忙追上前拉住他,“可是你做的陽春麵,誰也比不上。”

他深深凝視著十五略顯憔悴的臉,沉聲道:“陽春麵能吃一輩子?”說完,他掙脫開十五的手,徑直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還沒有走出三步,就看到文公子穿著白色的貂風靜靜地立在遠處,一雙寂靜的眸子正盯著這方。

看到蓮絳出來,對方微微一笑,正欲開口打個招呼,蓮絳看到他身後的侍女手中提著食盒,卻一揚下巴,轉身就走。

看著蓮絳離開的背影,文公子側首對身邊的侍女道:“撤下去吧。”

“咦?這不是都走到衛大人營帳前了嗎?”

這精心做的食物,還沒有送過去就要撤走,那侍女實在難以理解。

“衛大人怕是沒有胃口。”文公子歎了一口氣,掖好身上的披風,也轉身往回走。

“公子?”侍女大驚,忙追上去,“不是要看衛大人?”

“不用了。”

文公子走了兩步,又停下步子,想了片刻,轉身朝蓮絳離開的方向走去。

剛繞過一個帳子,卻看見蓮絳突然轉了回來,兩人恰打了一個照麵,目光中皆是驚愕。

“文公子。”

“蓮軍師。”

兩人同時開口。

蓮絳揚起精致的眉毛,掃過文公子身後侍女手中的食盒,冷笑道:“文公子不是要去衛大人的營帳,怎麼朝炊事房這邊來了?”

文公子尷尬一笑,“我記性不大好。剛剛快到門口,才想起衛大人隻喜歡吃陽春麵。”

“哦,那文公子是打算來做陽春麵的?”

“不是。”文公子搖頭,“我是來找軍師大人的。”

“找我?”蓮絳美眸微眯起,警惕道,“你該不會是要找我來教你做陽春麵的吧?”

“這陽春麵,怕是我做來,衛大人也不會喜歡。”文公子淡然一笑,“不瞞大人,少時我也學了些卦象易經,可資質淺薄,越到後麵,如何也看不懂。軍師大人對陣法卦象頗為精通,早就揚名九州,這次來,希望求得軍師大人的指點。”

眼前的男子,玉樹臨風不說,還偏生舉止謙虛優雅,自己如何口氣尖銳,對方依然神色淡然。蓮絳胸口微微一堵,本想再嘲諷幾句,可想著若對方不來找自己,自己也會去找他,強壓心中的幾分嫉妒和不快,道:“教你倒是沒有問題。可我從來不做空手買賣。”

“軍師大人您說。”

蓮絳回頭看了看炊事營,壓著聲音,隱忍道:“做菜。”

文公子頓時一驚。關於蓮絳的脾氣他也早有所耳聞,原本以為對方必然以要他離開營帳為要挾,卻不想對方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突然想起方才蓮絳瞪了他一眼飛快離開,又突然轉身回來喊住他的情景。

難道說,那個時候,他來找自己……就是為了這個?

雪未停,寒風刮來,卷起身前黑衣男子的縷縷青絲,露出那完美無瑕的側臉和暗夜中有幾分悲傷的碧色雙眸。

這個絕代芳華的男子,到底是什麼身份?而他又到底懷著多麼沉重的情感留在衛十五身邊?在外是軍師,可在內,卻屈尊為她打理一切起居,甚至放下自己的身份,向討厭的人求教。

那個瞬間,看著風雪中的蓮絳,文公子有幾分失神,更有幾分好奇。如果白將軍凱旋歸來,關於聯姻,衛十五到底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屏退了隨身的侍女,文公子跟著蓮絳來到了炊事帳子裏。雖然早有準備,可看著裏麵各種刀具還有食材,他也有些震驚。

那些切得細致均勻的菜絲,還有各種齊全的配料,可以看得出蓮絳的用心。

“說幾個你們人類覺得營養又簡單的菜吧。”

蓮絳已經挽起袖子,做出大幹一場的架勢。

人類?文公子看著蓮絳,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

“喂,病秧子,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蓮絳操起旁邊的刀子,在文公子麵前晃了晃,對方這才豁然驚醒,尷尬地道:“那……軍師大人,衛大人除了陽春麵,還喜歡吃其他什麼嗎?”

蓮絳想起在靈鷲宮後山,十五偷偷給阿初烤魚的情景,便放下手裏的刀,從旁邊木桶冰涼的水裏抓出一條魚,“她蠻喜歡吃魚的。”

文公子目光落在蓮絳抓魚的手上,神色一怔。

那是一雙怎樣的手?

纖細如蔥白,光滑如玉,不見絲毫細紋,連帶那指甲都在燈光下透出珍珠般的粉瑩光澤。那分明是一雙丹青畫裏才能出現的完美的手,而這樣一雙漂亮的手,此時卻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魚。

這樣突兀鮮明的對比,怎能不讓文公子驚訝?而更讓他驚訝的是,燈火明亮,可眼前的人,卻沒有影子。

強壓住心中的震撼,文公子輕聲道:“如今天寒,這魚又如此新鮮,不如給衛大人做砂鍋魚片粥。”接著,他又細致地講了做法。

蓮絳仔細聽完,就直接彎腰殺起魚來。

“軍師大人,這殺魚,大可以讓其他人來做的。”如此心高氣傲的人,卻要像一個下人一樣,殺魚做粗活,文公子有幾分不忍,上前提醒道。

“這些都讓其他人做了,那我還需要親自做飯?”蓮絳抬眸,認真地看著文公子。

他們第一次見麵,蓮絳就曾宣告,十五的一切起居都由他親手打理。

“再說了,十五身邊,也不需要其他人。”

一句簡單的稱呼“十五”,淩厲而霸氣,宣告了他的所有權。

如今的天下,隻怕也就這個人,敢喊一聲十五。

文公子眉心一緊,自然聽出了蓮絳的話中之意。

“軍師大人若真為衛大人著想,定然不會說出這番話。”

蓮絳目帶殺氣,盯著文公子,“此話何意?”

文公子歎了一口氣,迎著蓮絳的目光,“衛大人遲早會統一九州天下。那個時候,她也不再是靈鷲宮的代理祭司,也不是簡單的衛十五,而是前皇室後人,尉遲十五。而要走到這一步,她需要的是天下人的支持。到時候,軍師大人,你還敢保證,她的身邊,不會有其他人?”

蓮絳眼中露出幾分震驚,又聽得文公子道:“戴其皇冠,承其責任,皇權之路,當她邁出第一步時,就注定了她沒有退路,更注定了她的身不由己。”

縱然她想要她身邊隻有他一個,可天下,不允許。

蓮絳握著刀的手微微發抖,涼水刺骨,絲絲縷縷的寒氣從周身蔓延,彙集到了心髒,疼得他彎下腰,難以呼吸。

“對不起……”文公子低聲道歉。

“你沒說錯。”蓮絳苦笑地打斷了文公子,繼續認真地刮魚鱗,不再說一句話。

文公子的確沒有說錯。

十五統一九州,那是天下所趨,哪怕今日沒有文公子,明日也會有另外的人。

現在的他,有能力為她出謀劃策,可這皇權的血腥爭奪,她更需要的是,千軍萬馬。

這滿是荊棘,越走越高的皇權之路,她的身邊,如何隻能站著他一個人?

到時候,身在皇權最高處的她,將不會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十五,也不會是那個眼中隻有他的十五了。

她是尉遲後人。

而手握九州蒼生的她,如何會放手一切,與他攜手天涯?

如何同他相約去看他悄悄為她種下的那一院薔薇花?

以上道理,他哪裏不懂。

他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徹,可偏生隻有他一個人不願意相信,不願意接受。

所以,他才想,試著包攬她身邊所有的一切。

都說魔鬼可怕,可為何在他看來,人類的心更可怕?

整個帳子裏,一片寂靜,無人再說一句。

白族聽命於靈鷲宮,對於這次角珠親自帶兵,十五當下決定讓白將軍上陣。

一行人談好作戰計劃已經深夜,白將軍起身告辭後,十五坐在位置上獨自盯著作戰圖發呆。外麵響起鈴聲,她以為是蓮絳,忙起身,卻看到阿真捂住半邊臉,嘟囔著嘴走了進來。

“阿真,你怎麼在這裏?蓮軍師呢?”

阿真委屈地放下手,從袖子裏掏出一個紅色的錦囊,放到十五麵前。十五這才發現,阿真整個左臉都腫了。

“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傍晚我好不容易從茅廁出來,一個小丫鬟非要拉著我,說務必要將這個錦囊交給軍師大人。我剛走到帳子裏,看到文公子挽著袖子立在灶台邊,而軍師大人正在埋著頭劈柴火,我將錦囊遞給軍師大人,誰知他一看,連帶將我也扔了出來。”

“什麼東西讓他發這麼大的火?”

阿真可憐兮兮地搖頭。

十五打開錦囊,發現裏麵是一張緋紅的信紙,不由得蹙眉,“這是怎麼了?貴族裏都流行著求醫先送上生辰八字?那白將軍的胞妹生病了?”

“生辰八字?”阿真瞪大了眼睛。

十五點點頭,將那寫著白小姐生辰八字的紙遞給阿真,“你去查查靈鷲宮哪位藥師負責過白小姐的病史,白將軍要上戰場,莫讓這些憂了他的心。”

在北冥,靈鷲宮親自負責十大家族甚至北冥皇室所有人的大小病情,並且建立了非常完善的病曆。

“大人。”阿真看了看紙,“在北冥,貴族間,隻有求姻緣才會留下生辰八字啊。”

“什麼?”這下,輪到十五睜大了眼睛。

“是啊。”阿真疑惑道,“之前您不是還收了文公子的生辰庚帖嗎?”

“我?”十五回頭,看著架子上那紅色鎏金盒子,頭皮頓時發麻。

“難道衛爭大人沒有告訴你?”

衛爭?

十五想起,當時她將盒子隨手交給了衛爭,但是對方並沒有告訴她含義。

這一下,十五如五雷轟頂,豁然明白蓮絳一直鬧脾氣的原因。

看樣子,這誤會是大了。

“將這庚帖送回去。”十五盯著阿真手裏的東西,心裏堵得發慌,“順便告訴送來之人,就說軍師的庚帖我早就收了,沒有再收他人之理。”

阿真愣了愣。

這衛大人的意思,就說蓮軍師已經嫁給了她!已“嫁”為人夫,何來娶之說?

“啊,我懂了。”阿真開心地笑了起來,目光瞟向架子上的盒子,湊上去道:“那這麼算來,文公子庚帖在後,我們軍師大人是正房咯,文公子是側夫了……啊,好疼。”

阿真還沒有說完,十五轉身取下了架子上放著文公子庚帖的鎏金盒子,還順手給了阿真一板栗,疼得阿真哇哇大叫。

“胡說什麼?”十五瞪了阿真一眼,“你剛剛說文公子在哪裏?”

“這會兒應該回去了吧。”見十五出了營帳,朝文公子住的地方飛快走去,阿真也不傻,當即反應過來,一下拉住十五的衣袖,臉色蒼白,“大人,你……你該不會是要去退文公子的帖子?”

門口聽到動靜的衛爭也上前,低聲勸阻,“夫人,切莫衝動啊。”

兩人將十五左右攔住,十五側首看向衛爭,目光清冷,“衛爭,你還記得喊我一聲夫人?那你還記得,為何稱我為夫人?”

旁邊的阿真愣了愣。衛爭在眾人麵前都是喚十五為大人,阿真也是第一次聽到衛爭喊夫人。

衛爭目光一閃,突然開不了口。

“以後不管私下還是公眾,你隻能喊我夫人,一如當年。”

衛爭目光閃了閃,垂下頭,“是。夫人。”

夫人,因為,她是蓮絳的夫人。

阿真茫然地立在旁邊,十五已看向阿真,“阿真,你去準備一套紅色嫁娶禮服。”說完,迎著風雪,飛快離開。

衛爭緊跟其後。

“哎?”阿真看著兩人離開,愣在原地半晌,“紅色嫁娶禮服?大人要成親?”

想著手裏還沒有歸還的錦囊,阿真摸了摸方才被十五敲的額頭,嘴裏不停念叨,“大人是要和誰成親啊?”

剛走幾步,卻迎麵看見蓮絳抱著食盒立在角落。

寒風卷得他青絲如飛,旁邊篝火閃耀,讓人一時看不清他神色。

剛剛被蓮絳扔出來,臉著地,現在還疼著,阿真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大人,還不休息啊?”

蓮絳目光掃過阿真手裏的東西,“她看到裏麵的東西了?”

“大人看到了。”

“那她去哪裏?”

“說去文公子那兒。”阿真隻得如實道。

蓮絳目光黯然,“你方才一路上嘴裏嘮叨什麼?”

“哦。”阿真揉了揉眉心,“大人突然讓我準備一套嫁娶的禮服。”

“嗬嗬……”他勾唇,陡然一笑,聲音卻格外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