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決戰在即1(3 / 3)

遠處的十五感到強大的力量斬了下來,她慌忙抬頭,竟然看到一道巨大的閃電,驚駭間,她飛快取下身後的拐杖,高舉於頭頂,瞬間,那閃電落下。

轟!雷電擊破了她的結界,與龍骨拐杖相撞的瞬間,激起一道白色的光紋,震散開的瞬間,方圓十裏全都在晃動。

腦中傳來近乎讓她昏厥的耳鳴。她倒在地上,手裏的龍骨拐杖滾燙,鼻息間除去血腥的味道,還有淡淡的焦味。

砰砰砰!

幾個黑影從上空墜落向蓮絳身後,發出沉悶的聲響。

數條鏈子也跟著砸了下來,伏在蓮絳腳下,被地上散發的瘴氣淹沒住。

瘴氣沿著地皮四處湧散開來,如同蒼穹中的烏雲,壓抑而陰沉。

緩慢溢走的瘴氣蔓延女子身前五尺的地方,靜止不動。

趴在地上的十五,將嘴裏的鮮血生生吞下,抓著龍骨拐杖吃力地站起來,見三十尺開外,一個黑色的人影淹沒在黑色的濃霧中。

一道冷風吹來,那人身前濃霧也漸漸消散開來,露出那獨有的地湧金番蓮袍子和散落在肩頭的青絲。

他那絕世無雙的碧色雙瞳,顯得格外美麗,就那麼淡淡地看一眼,隻覺魂魄都要隨他而去。

“蓮絳。”十五顫聲,“不要走。”

蓮絳驚訝地看著十五,他以為,她隻會開口質問他去哪裏。

他抑製住那份難過,扯出一絲淡然的笑,“我想告假幾日罷了。”

“隻是告假?”十五緊緊地盯著蓮絳,連眼睛都不敢眨,她怕眨眼的瞬間,他就那樣邁過他身後的荊棘,進入那死人才能去的忘川地獄。

“是啊。”他笑,“不過大人不用擔心,有文公子在,他會打理好你的一切的。”

他從來不知道,這天下,也有他做不了的事情。他不能像文公子那樣,將她照顧周全,替她考慮得細心入微。甚至於他自詡的聰明,對方也不缺。她的身邊,已經有一個完美的人類,哪裏還需要他這個偷渡於人世的魔鬼。就連人類最簡單的溫暖,他都無法給予她,因為,他是一個血液不會流動、全身冰涼、自身都懼寒的魔。

“可我根本不需要他。”十五向前跨一步,哪知,地麵突然裂開,竟長出一叢荊棘。

十五茫然地看著蓮絳,發現對方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

“別過來。”他微笑安慰,眉眼一如當初那般漂亮,“我說了隻是去忘川河邊幾天,你就這麼不相信我?”

“為什麼要去?”她不解,他為何要選擇此時離開。

“因為,我受傷了啊。”他輕笑道,“我是一個魔鬼,在人世間,傷口很難自愈。這一次兩城之戰,傷得比以往重了些,需要回忘川療養,所以才偷偷離開。本不想告訴你的。”

十五眼中湧出一絲慌亂,“受傷了?到底多嚴重?那你什麼時候傷勢能好?什麼時候回來?”

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可身前的荊棘卻攔住她,不讓她靠近。

他碧眸中微微一黯,“很快,三個月便好了。”

“真的?”

“你覺得,我何時騙過你?”他揚唇,眉眼舒展開,流淌著驚心動魄的美麗。

“三個月……”十五低聲重複,“三個月,我們說好的,回靈鷲宮看薔薇。”

“嗯。”他點點頭,“回去吧。”語聲畢,地上滾湧的瘴氣突然升起,形成一道黑色的牆,擋在十五身前。

同時,頭頂的漩渦快速旋轉,天搖地動的瞬間,十五一個踉蹌,撐著龍骨拐杖才沒有被刮走。

等周圍恢複平靜時,茫茫廣闊中,除去淡淡的瘴氣和坑窪的地麵,蓮絳已經消失不見。

蒼穹依然晦暗,壓境的烏雲並沒有消散,瞬間,又是漫天飛雪。

飛雪漫天,如白霜裹身,她完全不覺得寒冷,隻覺得心在一點一點地下沉。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十五才轉身,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往回走。

腳下是她方才為追蓮絳留下的溝壑,深足有一尺,而正中間,那一束鮮豔的薔薇點綴上了點點白雪。

十五走過去,小心地擦去薔薇上的雪,將其小心翼翼地護在懷裏,沿著那溝壑一步步地往回走。

方才風雲突變,自是驚動了城中百姓,但因為天黑,城門早已關閉,眾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文公子撐著傘靜靜地立在城樓上,望著西方。頭頂烏雲未散,大雪飛落,不消一會兒,手中傘變得十分沉重,如那刻懸著的心一般。

方才那奇異的景象他全都看在了眼裏。

蒼穹震動,大地撕裂,那傳說中的忘川之路,竟真的存在。

雖然隻是一眼,但是,他依然看到了那翻滾的瘴氣和讓人望而卻步的荊棘之海。

傳言荊棘是地獄惡靈白骨所生,人類隻要靠近,就會被刺得千瘡百孔,瘴氣入體蝕骨,煙消雲散。

這一刻,文公子終於明白了,初見時,蓮絳身上所散發出的讓人心神畏懼的凜冽邪肆氣息,還有,為何明明強定心神看清了他麵容,可轉身卻又模糊不清,好似被人生生抹去了記憶,腦子裏唯有他衣衫上那象征著罪惡的詭異的地湧金番蓮。

罪惡和懲罰。

忘川地獄的主宰者——魔。

雖不知道大洲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故,可這結局,卻讓旁人心中唏噓。

三界皆有序,人鬼神皆不可越界。

那個迎著風雪追去的女子,可明白“人鬼殊途”的含義?

文公子睜開眼,焦慮地盯著天邊。

傘又沉了一分。那個追去的女子,還沒有回來。

文公子指尖泛白,頓覺得胸口越發沉重,呼吸也困難起來。

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朝自己奔來,侍從近身,將厚厚的披風裹在文公子身上。

“公子,你剛剛怎麼跑了出來?老太爺千叮萬囑,公子不準用武……”

沒等侍從說完,文公子眼眸閃過幾許光亮,厲聲對下方大喊:“開城門!”語聲畢,他已從城樓上一躍而下,如孤鴻般起落,消失在前方茫茫大雪中。

“公子。”侍從大驚,忙追了下去。

可公子跑得太快,不過轉瞬,就消失在了視線裏。

侍從不敢怠慢,繼續往前走,終於在前方看到了自家公子。

侍從看到有一個滿身是雪、完全看不清麵容的人,正一步一瘸地往這邊走來。

侍從正要開口,看到公子跨步上前,將手中的傘舉在那人頭頂,同時,侍從注意到,公子的左手暗自有淡綠色的光芒出現。

侍從腦子一片空白,那是公子體內的沐春風。

公子從小就有寒疾,後麵幸得高人傳授他沐春風,否則,公子支撐不到現在。

正當侍從要阻止時,卻看到那雪人突然抬手,擋住了公子,隨後,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文公子,怎麼在此處?”

文公子收回傘,震驚而尷尬地看著眼前眸色冷靜的女子。

方才近身之前,他明明看到她臉上有難掩的悲傷,而這一刻,她神色無常,目光如平日那般無波無瀾。

文公子將左手藏在身後,道:“方才天氣有變。”

“嗯。”十五點點頭,“九州大亂,天有異象,實屬正常,文公子不必放在心上。風雪太大,公子站在外麵易受風寒。”

遠處的侍從忙上前將文公子扶住,又朝十五行了禮。

十五點點頭,錯身往前走。

恰此時,城門開啟,阿真帶著護衛騎兵追了出來,看到十五,激動地跳下馬,衝過來就抱著十五大腿,“大人,您去哪裏了?”

“衛睿可在城中?”

“啊?”阿真擦了擦鼻子,“衛小姐?衛小姐受大人的命令,坐守平景城。”

衛睿是衛家小姐的名字。

“飛書讓她速度趕來兩城。”

吩咐完,十五跨步翻身上了馬,疾馳回城內。

阿真站在原地撓了撓頭,一回首,看到文公子立在不遠處,大吃一驚,“公子怎麼在這裏?”

文公子含笑應了一聲,看著十五離開的背影,上前對阿真道:“衛大人方才似又受了重傷。”

“什麼?”阿真大叫,看向十五的方向,“難怪剛剛我感覺哪裏奇怪,好像龍骨拐杖……”阿真忙捂住嘴巴。

如果自己沒有看錯,方才龍骨拐杖好像裂開了一條縫隙。

這大人,又和誰打架了?

阿真悻悻看了文公子一眼,忙回身往城內跑。

“公子。”侍從小心翼翼地道,“夫人寫信來,問我們何時起程。”

“不走了。”

“嗯?”侍從瞪大了眼睛。

“你沒看到,可能又要開戰了嗎?”

侍從眼皮一跳。他真沒有看出來。

隻聽到衛大人說讓衛家小姐前往兩城,讓她來就是要開戰?可衛家小姐從來不會領戰啊?

忘川南邊,有一處瘴氣繚繞的地宮。

地宮四周長滿荊棘,牆上則爬滿了像蛇一樣的黑色蔓藤,地上到處是散落的人骨,荒涼陰邪。

地宮拱形門後,裏麵的景象卻全然不同,滿園翠綠的青色苦蒿,還有用人頭蓋骨堆積,造型別致的假山,假山也用苦蒿裝飾,看上去竟然有江南小院的風情。

手執魂燈的使者走到院中,看著那綠油油的苦蒿,不由驚了臉色。

這是人間之物,如何生長在忘川地域之間?

幾人麵麵相覷。

又一道石門打開,他們順著路走進去,發現不少蔓藤從石縫裏鑽出來,像蛇一樣追隨著他們的腳步,似隨時都要纏繞到身上。

沿著石階不知道走多久,展露在眼前的是一個黑色的大殿。

大殿由八根柱子支撐,柱子皆由頭蓋骨堆砌,好似無數雙幽靈直勾勾地看著。

殿內光線晦暗,唯一的光源來自中間那尊古老的青銅鼎。鼎內清水泛著藍色的光澤,紅色睡蓮妖嬈怒開,恍然看去,就如一團燃燒的火焰。

一陣風從身後的長廊吹來,進入大殿,風聲穿過人頭蓋骨,發出低沉的嗡響,而後,又是一陣清脆的碰撞聲。

大殿陡然明亮,牆上燃起無數個火把。

長廊盡頭的使者下意識地側首護住雙眼,後來才發現,青銅鼎的後方垂著一串串用手指骨頭拚接而成的簾子,陰風卷地而來,方才那脆生生的聲音竟是手指骨發出的。

簾子後麵一個身穿繡金色地湧金番蓮的人,托腮斜靠在樹根雕成的長椅上,雙目半合,睫毛靜伏,姿態慵懶。

那人長發散落在地,黑色的衣衫斜斜地披在身上,露出那天鵝般漂亮的長頸,頸子上麵,掛著一枚鑲玉的精致長命鎖。

鎖上的玉碧綠通翠,流光溢彩,像一隻詭異的碧眼。

兩個使者看到那長命鎖,暗自後退一步。

長椅上的人發出一聲冷笑。

他這一笑,後牆上的蔓藤好像活了一樣,蔓延密布在他四周,瞬間,開出一朵朵金色的小花,竟與他長袍上的一模一樣。那情景,襯著周圍的手指簾子和骷髏頭柱子,說不出的陰邪詭異。

領頭使者鎮定心神,低聲道:“殿下,你既入魔道,那就應遵守三界守則,不得擅入人間。這千年來,你私自打開虛空兩次,已是逆天所為。如今,竟又擅自離開忘川進入人界,還操控幹預人類生死,甚至打傷執魂使者。”

三界皆有道,既入魔道,就要永不見光,不入上界,不入人界。而此人,卻兩次打開虛空,甚至插手人類之間的戰爭。

“叱!”

榻上的美人兒掀起眼眸,碧光瀲灩,語聲卻慵懶陰森,“逆天所為?難道你們不覺得,本宮的存在,就是逆天嗎?”

“……”

領頭使者不由大驚。

“嘻……”看到使者麵色蒼白,蓮絳妖邪一笑,起身坐在位置上,“逆天而存,自然要逆天而行。”

“殿下,請看清您目前所處的局勢。”使者提醒道。

蓮絳環顧四周,然後抬手掀開簾子,款步走向殿中。他一動,地上的地湧金番蓮也跟著動,像蛇一樣跟隨在他後麵,一路花開。

走到那尊青銅鼎前,見鼎中蓮花妖嬈嫵媚,他不由伸出手,欲將其摘下。

哪知,手腕微微一沉,他低頭,發現自己皓白雙腕上,各自多出一條巨大的鐵鏈,再低頭,發現腳踝上也套上了一樣的鏈子。

鐵鏈深入地下,好似直接從裏麵長出來一樣。

看到自己身上的鏈子,蓮絳並無驚訝之色,隻是抬頭看向使者,“你們這是打算將本宮囚在這地宮了?”

“這是殿下您違背魔道所受到的懲罰。”

“哦?”蓮絳不以為然地挑起漂亮的眉眼,“那,你們打算將本宮關在此處多久?”

使者道:“到殿下想明白了為止。”

嘩啦!身上的鏈子頓時被蓮絳摔得嘩啦啦作響,他瞳中迸射出陰鷙的光,“如果本宮不肯呢?”

“殿下。”使者沉聲道,“您若再篡改人類生死,逆天而行,必遭魔解。還請殿下三思,莫要再插手人界之事,引得天下大亂。”使者說完,朝蓮絳深深鞠躬,執燈離開。

魔解?

三界,人類會死亡,上神天神會消亡,魔鬼,則會魔解。

這世間,並沒有真正的永生。

蓮絳看著水中紅蓮,將其推開,頓時,鼎中水紋大動,裏麵倒映出漫天雪白的鏡像。

啪!最後,蓮絳一掌落在鼎上。

竟然在忘川結界處設置了屏障,他甚至無法打開水鏡,看到九州的情景如何。

他垂下睫毛,目光淒涼,“九州應該很好吧。”已經有一個人取代了他的位置,替她出謀劃策,還能照顧她的起居。

“她不需要我。”他整個人都趴在青銅鼎上,目光呆滯,幽怨地看著水中的紅蓮,然後一咬牙,將花瓣扯下來,丟在水中,神神叨叨,“她需要我,不需要,需要,不需要,需要……不需要!怎麼少了一瓣?”最後一片花瓣被扯下來,蓮絳將裏麵的蓮蕊狠狠砸在地上,又上前一腳踩過去,“什麼破花!”

目光掃視了周圍一圈,他碧色的眸子陰惻惻地落在腳下盛開的金番蓮上,霎時間,金番蓮似感到了煞氣,潛入了石縫中,連蔓藤都縮回去,消失不見。

“貪生怕死!”蓮絳咬牙怒罵,然後挽起袖子,大步往外走。

每走一步,手腳鏈就沉重許多,待他好不容易走到那種滿苦蒿的院子時,鏈子竟然變得比碗還粗,而他的手腕上,甚至能看到磨破的傷痕。

“殿下,你若再出地宮範圍,噬魔鏈會傷你魔體。”入口處,執著魂燈的使者勸道。

蓮絳靠在骷髏假山上,斜眼看著那使者,“你叫什麼名字?”

使者一愣,低聲道:“乙。”

“乙?剛剛那個嘰嘰歪歪的叫甲?”

“是。”

“噗。”蓮絳不由得譏笑,“誰給你們取的這麼沒有創意的名字?”

乙低下頭,不敢接話。

“啊,前幾次,你們八個人來追我,怎麼今兒就你們兩個?哦,那個嘰嘰歪歪甲,去哪了,其他人呢?”

乙為難道:“去人界接殿下時,殿下發怒,將其餘同伴打傷了。”

那女子欲攔住蓮絳,頭下命令將女子攔住,卻不料蓮絳竟然出手將他們擊傷。而他因為反應太慢沒有跟上,所以才避開那幾乎致命的一擊。

蓮絳撓了撓眉心,沉了會兒,繼續問:“那你是負責看守本宮的使者了?”

“是。”

“既如此,便是受本宮所用,這名字太難聽了,本宮重新給你取一個。”他撓頭想了想,最後一拍手,“那就叫小乙吧。”

小乙提著魂燈的手抖了抖,“謝魔尊殿下。”

“不客氣。”蓮絳擺了擺手,“如今你便是本宮手下。這樣吧,你去給本宮找一束花來。”

乙使者手裏的魂燈險些掉在地上。

“怎麼?要本宮親自去?”

“我這就去。”乙使者深吸了一口氣。

甲說了,隻要蓮絳肯待在地宮,不再去三界闖禍,那就萬事大吉。

為了不讓蓮絳魔性大發,甲才撒謊說蓮絳隻要想通三界遵循問題便可,可那噬魔鏈子被下了禁忌,需要整整一千年才能開啟。

這意味著,蓮絳要被關押一千年,而他也要在此守候一千年。

魔尊似乎是很好說話的人,希望他們可以和諧相處。

乙使者暗自寬慰自己。

乙使者提著魂燈立在結界處,看著那坐在石階上的男子,心中暗自叫苦,甚至懊悔當日自己沒有受傷。

三天相處下來,他才發現,受傷的同門,應該是最幸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