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 原著
春是良夜裏在戀人窗下所奏的情歌,秋卻是殘夜裏淒迷如夢的哀調。在一年裏消沉的時候,世界是充滿了慘淡的嚴肅景象,同老年一樣的一種悲哀情調。這個智識我是從念關於這個題目的詩歌得到的。
愁悶的日子來了,一年裏最黯淡、愁人的日子,
狂號的風,赤身的樹,同幹枯的棕色草地的日子。
威廉·卡羅·布賴安特[1]的哀歌就這樣子開頭。
是的,年頭已經變老了,
他的眼睛無光而且敗爛。
這段是在郎匪羅[2]的詩集裏,這位詩人接著把秋同瘋狂的老利亞王[3]相比。威至威士說著秋的“蕭條”的美,但是由雪萊看來——
年頭躺在大地上——她的死床,穿著枯死的葉子織成的一套壽衣。
呼得[4]的值得讚美的小詩結句是:
愁悶的秋住在這兒,
噓出她滿著清淚的蠱惑,
在平原裏無日光的陰影之中。
這許多都是再動人不過的。一麵讀著,一麵配上了淒涼的調子,那是風魔在鑰匙眼裏奏出來的,使我極端地相信這許多話。所以,今天早上當我到鄉下去做個長時間漫步的時候,我心裏以為完全會看到秋的衰老的悲哀喪象。
但是一開頭我就碰到了一個光榮赫赫的驚愕,我的心境由哀傷而變為狂喜。我從陰鬱的詩的幻境走到生氣充溢的現實,從惆悵的幻想走到有力的暢飲高歌,憂鬱的詩人們的一切預言像秋葉一樣地四散凋零了。誰能夠看著秋色的照耀,而說它們是嚴肅呢?誰能深深地吸進一口秋風,而說他是老邁呢?
秋是年輕,快樂,頑皮——夏的欣歡的兒子——到處都呈出青春同惡作劇的現象。春是個小心翼翼的藝術家,他微妙技巧地畫出一朵朵的花;秋卻是絕不經心地將許多整罐的顏料拿來飛塗亂抹。本來是留著給薔薇同鬱金香的深紅同朱紅顏色卻潑在莓類上麵,弄得每叢灌木都像著了火一樣,爬藤所蓋住的老屋紅得似夕陽。
紫羅蘭的顏色是奇異地塗在放蕩的簇葉之上;水仙同番紅花的色料全傾倒在白檸檬同栗木上。我們的眼睛看飽了顏色的盛宴——青蓮色,紅紫色,朱砂色,深黃色,赤褐色,銀色,紫銅色,古銅色同暗滯的黃銅色。葉子是蘸上了、浸透了如火的顏色,這位愛搗亂的“藝術家”不等到把每滴的顏料全用完時,是不肯住手的。然而雪萊瞧著這群扮啞劇的森林,卻說道:
在這麼多華麗同輝煌陳列之中,年頭躺在她的死床上,這些是她的壽衣!
為什麼詩人們會覺得秋是帶著老氣呢?他在大地上喧跳著,追趕那班同小貓一樣輕捷的狂風,使他奔竄過波平如鏡的小池,將水麵吹皺,一直等到水草發出噝噝聲,將他逐去。他沉溺在嘈雜的樂事裏麵,搗亂的樣子像個放假第一天的學童。他發下滴滴答答的一陣雨,看有什麼結果沒有;他就把一些菌染得血紅了;他又放出整個鍾頭的夏天太陽來,跟著有一場的狂風暴雨。他磨折莊嚴的大樹,一把一把地扯下它們的枝葉,把它們拿來向前向後搖動,一直等到它們呻吟出聲,然後他才暫時跑去,剩下天堂似的安靜。落葉被趕得沿著小路飛奔。帶著狂暴漢的破壞性,他弄壞他自己的作品,樹林的華飾全行剝落。赤條條的樹林嗟歎,又寒戰,但是他卻用怒吼同貓兒叫春的聲音來嘲笑它們。然後,他使羊齒紅得像著火,停步來賞玩十月裏的彩色。最後,假假地捧出黃金的太陽光,他引誘聰明人走出門外,忽然間把他淋住,將他趕回家裏,那時他已經是濕透到皮了。聰明人於是換了衣服,喃喃地說著將盡的年頭的嚴肅同秋的蕭條的美!
秋的整個精神是頑皮,喜動,像個熱心的小孩。所謂“嚴肅的顏色”是小醜的古怪彩衣,所謂“如怨如訴的悲風”卻暗指著年輕巨人在樹頂上玩著跳背戲。黑夜的漸漸悠長,使人想到一個強壯的幼童的長久睡眠;每個秋天早上,當太陽醒來的時候,他搓著他的蒙矓睡眼,心裏納罕在睡覺以前他會碰到什麼把戲。
春是一位可愛的少女,夏是一位豔麗的新娘,但是秋卻是一個頑皮的女孩,她那種偶然的安靜是比她最吵鬧的惡作劇還要更可怕些。
[1]威廉·卡羅·布賴安特(1794—1878),美國詩人。——譯者注
[2]Henry W. Longfellow(1807—1882),美國歌詠自然的大詩人。——譯者注
[3]莎翁悲劇King Lear裏麵的主要人物,他給他的女兒騙了,把王位傳給她們,受到她們的壞待遇,最後氣瘋了。——譯者注
[4]Thomas Hood(1799—1845),英國詩人,他最善於作滑稽詩。——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