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3 / 3)

“第三,也是最關鍵一條,隻有把胖子做成替罪羊,我才能真正解脫。我為什麼常去裁縫鋪,是因為他在利用我。”

剛才金深水一直在聽我講,直到這時才打斷我說:“這可能有點說不通吧,因為裁縫鋪是你來了以後才開的。我剛才也說到,孫師傅至少曾跟我說過,他是專門來做你的生意的,也許他還跟其他人這麼說過呢。”

我說:“正因為他這麼說過我才能把話說圓,為什麼?因為我到哪裏都是要專門找一個裁縫的,可我從南洋來,南京人生地不熟,去哪裏找?隻有托人找。這個到時你也可以替我作個證,說我剛到這裏時也曾托你找過裁縫,但現在這人恰恰是胖子給我找來的。還有,我為什麼能從通信處,從一個話務員一下子調我到他身邊當秘書,正因為我的裁縫是他的同黨,他可以利用我為他悄悄做事。”

總之,我說了一通,老金雖然開始有些疑慮,但經我一一分析、解釋,最後也覺得我的想法是不錯的,可以搏一下。怎麼搏?我對老金說:“這回隻有你上陣了,你來當攪屎棒,我來敲邊鼓,因為……”他搶著說:“我知道,因為你是當事者。”

“是的。”我說,“你放手去幹,沒人會懷疑你的,雖然大家知道我們都是胖子的人。”

他沉思一會,問我,“你說這次野夫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調查?”

我說:“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因為已經有我這個大嫌疑人,可以先從我下手,如果我一審就招,何必興師動眾?二個是,因為這兩天大家不都是在忙秦時光的喪事嘛。現在喪事完了,我審了也沒招,我估計他明後天就會過來調查。我還是重要嫌疑對象,你我關係這麼好,他一定會來找你了解我,到時你就給我臉上貼金,在胖子身上下爛藥。”

住進醫院後,怎麼給胖子下爛藥的問題,我們又進行了反複推敲、研究。甚至,我們還排演了一下,我扮演野夫問,他答。老金畢竟是個老地下,即使排演也蠻入戲的。可是,說終歸是說,沒有有力證據支持,像胖子這樣有地位的人也不是可以輕易拍板的,我們必須要製造證據。這個我們一時沒有想出來,我答應由我來負責想。

這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住院後,先是趙叔叔來陪護我,夜裏十點鍾小紅來接趙叔叔的班。趙叔叔臨走時習慣性地摸了一下腰間,我知道他是在摸槍,一下子給了我靈感,想到可以在胖子辦公室和家裏去藏一些阿牛哥用的子彈做證據。於是,我讓趙叔叔回去轉告老金,並安排老J連夜出動。

06

第二天,野夫果然帶人來到保安局。這次他手法有變,沒有像前兩次一樣開大會,耍威風。他似乎也在總結自己辦案的經驗教訓,改變了方法,他在反特處要了一間辦公室,對著花名冊,根據已有的線索把相關人員一個個叫到辦公室,分頭問詢。事後我聽說,最先叫去的是猴子同鄉的女兒,就是總機房的那個小姑娘。接下來,是那天在門口站哨的兩個哨兵——這一定是接線員提供的。兩個哨兵提供了一條線索對我極為不利,就是:他們看到我的車子停在裁縫鋪後不一會開走,大約過了幾分鍾後又開回來,回來後又停了約半個小時。就是說,他們注意到了我車來車往的全過程。

這也正常,站哨多無聊,我的車經常出入單位,他們早認識,加是我是個女的,長得不賴,一定成了他們私下談論的對象,對我的行蹤一定會加倍關注。軍營裏的男兵都是得了性妄想症的,所有適齡女性都成了他們的夢中情人。

於是,我成第四個被召見的人。

我穿著病號服來到反特處,坐在野夫和他兩個隨員麵前,隨員都是憲兵司令部的人,一男一女,女的作記錄,我沒見過,男的我認識,是野夫的跟班,經常跟著他出來轉的。野夫見了我,假惺惺說:“打擾你治療了。”我說:“機關長閣下,您別跟我客氣了,問吧,您還有什麼要我說清楚的。”他就說了那事,問我是怎麼回事。

其實,昨天我回去後也想到過這個問題,所以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對不起,機關長,就怪我昨天後來太激動了,我們的談話不了了之,使我沒機會跟您講這事。當時我被您的問題牽著鼻子走,也沒有講清楚全過程。是這樣的,我進去沒見到裁縫,首先想到他一定在後麵弄堂的理發店裏,那個理發師是他同鄉,他偶爾會去那裏竄門,這也是他惟一玩的地方。所以,我想去把他接來,因為車子就停在門口,很方便。我去理發店看,發現門關著,沒開店,隻好又回來自己動手。”我走後麵弄堂是真的,因為阿牛從後窗出去的,我要去那裏接他;理發店沒開也是真的,我送阿牛哥去秦時光家的路上看了一眼的。那也確實是阿牛哥理發的地方,阿牛哥確實也跟那師傅攀了老鄉——其實不是的。

鑒於此,我振振有詞地說:“理發店不遠,就在我們單位大門口出門往右走三四十米,有一條小弄堂進去,走到底就是,走路過去也就是十分鍾,機關長可以派馬處長去問一下。那條路很窄,平時很少有車開進去,我想我車的輪胎印子現在都可能還在。”

野夫冷笑道:“這你就別說大話了,難道你的車是坦克嗎,雪水都抹不掉他的車轍?”

我說:“哦,對不起,我忘了天下過雪。”

野夫問:“但肯定不會忘記你來去用了多少時間。”

我說:“六七分鍾吧。”

野夫說:“你開車大概比較慢。”

我說:“是的,我的司機回鄉下去了,我平時很少自己開車,車技很差,那弄堂很窄,我開得很慢。還有一個,因為弄堂太窄,我要開到前麵馬路上才能掉頭,所以時間久了一些,也許不止六七分鍾,但也差不多吧。”

野夫說:“你差不多也可以回醫院去了。”

我說:“就是說,機關長還有問題,最後一個?”

他說:“不,沒了,簽個字吧,你要對你說的負責。”

我簽了字即走。事後我知道,我一走,他便叫上馬處長一起去弄堂裏走了一圈,並找到理發店問了情況。這說明他確實是把我當作重要嫌疑對象,如果沒有後來的“峰回路轉”,這關卡我還真不一定能過得去,因為猴子一定會對我死纏爛打,老這麼纏下去,誰知道會不會纏出事來呢。好在老金一出場,野夫便開始盯上了胖子。猴子看野夫盯上胖子,簡直是不亦樂乎、忘乎所以了,也就放下了我。其實,這也可以作為我決定要咬胖子的理由之四。

老金是野夫從理發店回來後第一個被喊下去的,因為他是秦時光的頭,有關我的幾個目擊證人問過後,成了首當其衝。下麵是老金後來對我講的——

說真的進門前我真有點緊張,但怪得很,進去後,見了野夫,尤其是在沙發上坐下後,緊張感不見了,好像剛才的緊張是屁股造成的,屁股一沾了座位就踏實了。我們打過多次交道,他對我很熟悉,我坐定後他還跟我寒暄了一下,問我家裏好不好什麼的。我心想好個屁,老婆孩子都給你們殺了,哪有好。當然我嘴上自然是說好。他話鋒一轉說:“但是最近貴單位情況應該很不好吧,你的搭檔遭人殺了。”我說:“是,真想不到,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好好的一個人轉眼不見了,心裏真很不是滋味,夜裏做夢都嚇醒。”他說:“知道嗎,凶手就是你們單位門口那個裁縫鋪裏的瘸子!”猴子已經公開派人在查,誰不知道?我說:“聽說了,我見過那人,整天坐在裁縫機前,出門兩把拐杖拄得噶噶響,裝得還真像那麼回事,誰想到居然是一個匪徒。”他問我:“平時他跟秦時光有接觸嗎?”

“很少。”我說:“如果有也就是洗個衣帽什麼的。”

“你覺得他們之間會有恩怨嗎?”

“應該沒有,我從來沒聽說過。”

“所以嘛,他憑什麼要殺他,真正要殺他的人在這院子裏!”

“我也……這麼想。”我吞吞吐吐地說,“秦處長真是太冤了,其實……怎麼說呢,我真……不想放過凶手。機關長說得對,凶手肯定就在我們身邊……我……希望機關長這次好好調查一下,一定可以查出來的。”

“那你們要說實話,要給我提供線索。你是秦時光身邊的人,我覺得你應該了解一些情況吧,比如他在單位有沒有什麼仇人。”

“仇人談不上,但是……有些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說,有什麼都要說!”

我當然不能馬上說,我裝得很為難的樣子欲言又止,閃爍其辭,磨蹭了好久,逼得他發了火,才迫於無奈地說:“我不想做惡人,但……人在做,天在看,我想最後機關長一定能抓到他,我就……說了吧。”我報出盧胖子的名字,看他反應。他的反應不冷不熱,我馬上退回來說:“也許我是多疑了,這也是我為什麼想說又不敢的原因,因為我畢竟沒有親眼所見,隻是……根據情況分析出來的。”

野夫命令道:“說下去!你聽說什麼了?”看我遲疑不決的樣子,他給了我一點鼓勵,“不要有顧慮,說錯沒關係,說錯不是你的錯,但不說就是你的錯了。你該知道皇軍的規矩,你有話不說,我會撬開你嘴巴讓你說的。”

事至此,我不再猶豫,把我們排演過的那些話都跟他說了。他一直用心聽著,用眼神不斷鼓勵我往下說。最後我說到子彈,我說:“三天前,我不經意聽到局長在跟楊老板打電話,說要找一種子彈。”

“楊老板是誰?”

“你認識的,就是楊會長。”

“嗯,你繼續說。”

“局長幹嗎要找他要子彈,我想那一定是一種很特殊的子彈,部隊裏沒有的。我聽說那個楊會長社會關係很複雜,也許隻有他才能找到這種子彈。也許機關長可以在局長辦公室裏找到這種子彈,如果找不到我建議機關長不妨找楊會長證實一下,他找的到底是什麼特殊的子彈。總之,我想機關長如果要查的話,一定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野夫冷冷一笑,起身踱了一圈步,上來握住我的手說:“謝謝你,你可以走了,順便把你的局長喊下來。”我走,一邊聽見他在吩咐手下,“好家夥,呆會等他下來了,你去他辦公室搜查一下。”

在老金對野夫這麼說的同時,老J正在胖子家裏幹著昨天夜裏他在胖子辦公室裏幹過的事:把兩盒阿牛哥專用的子彈藏在他家裏的某個角落。接下來發生的事都在我意料中,在野夫審問胖子之際,其隨從在胖子辦公室找到了兩粒老J留下的子彈。

兩粒是不是少了些?為什麼不放它一盒?這是我有意為之的。為什麼?因為辦公室放多了,家裏再放就有點不合邏輯。不用說,當野夫拿著這兩顆子彈放在胖子麵前時,胖子一定會喊冤,一定會挖空心思想,到底是什麼人在栽他髒。我是他秘書,首當其衝會成為懷疑對象。如果有一天他知道揭發他的人是老金,鑒於我和老金的友好關係,他可能會因此咬定是我幹的。可是他家裏我沒去過,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在他家裏放兩盒的原因:別讓他懷疑上我!

其實兩粒的性質和兩盒是一樣的,兩粒照樣可以把胖子釘死在恥辱柱上。我相信,有了辦公室的兩粒,野夫就會抓人,然後大動幹戈,抄他家,查到底。在家裏又發現兩盒,哈哈,這時胖子你還能說什麼呢?我可以洗得幹幹淨淨,他將越洗越黑。

果不其然,當野夫從隨從手裏接過兩顆金燦燦的子彈時,眼睛都綠了,這子彈他太熟悉了,他曾多次反複地把玩過、端詳過,有一粒一直放在案頭,警示自己一定要抓到凶手。現在凶手,至少是幫凶就在眼前,野夫當即下令:

“把他帶走!”

這一走,胖子要再回來就難於上青天,除非楊會長不知情、不配合,除非老J在胖子家中藏子彈時不慎被人拍下照片,甚至——還除非我在再度接受野夫盤問時出了大差錯。可是這些“除非”都不會發生,比如我知道二哥,他對野夫是這麼說的:

“既然機關長關心這個事,我也不敢說假話。具體日子記不清了,應該是去年夏天,六七月份,我剛把生意從上海轉到南京,盧局長經人介紹認識了我,認識的當天他就委托我給他找一支最先進的狙擊步槍。機關長可能也知道,我平時也做一點軍火生意,找槍的門路還是有的,很快我給他找了一支德國造的XB12—39狙擊步槍,還有兩盒子彈,共50發。他大概是用這槍在打獵吧,後來他多次向我要過子彈,最近的一次,就在幾天前。”

我覺得說得很好,時間上經得起推敲,內容上十分妥帖,邏輯上經得起挑剔。就是說,我二哥,楊會長,配合得很好。而老J,當過十三年道士,甚至遁地有術,哪會在這點小事上留下馬腳。至於我,更不會說錯話了,我是這場戲的總導演,經經脈脈都在心裏,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比誰都清楚。就這樣,緊箍咒一道比一道緊,胖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罪名,他抵死不承認,下場是加速了他的死亡時間。不到一個星期,野夫失去了耐心,將他關進大牢,叫人家去折騰他了。

有一點出乎我們所有人意料,就是猴子的下場。原以為,胖子下馬,他會接任上馬。他是當時保安局惟一的副局長,李士群和丁默村又那麼信任他,舍他其誰?莫他莫屬!所以,猴子當局長在我們看來是板上釘釘,鐵定的事。哪知道野夫把他也卸了,不是撤職,是調離,去了警察局。事後我們才知道,當時鬼子對李士群已經很不滿意,他膀大腰圓,有點不知天高地厚,鬼子高層對他日漸不滿失信,以致兩年後氣極而要了他的命。所以當野夫知道猴子背地裏跟李士群絞得這麼緊、這麼黑,猴子的前途事實上已經走到頭,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也輪不到他吃。

誰吃了?

金深水!

金深水被提拔為副局長,負責全局工作。這下,我可以打著算盤給自己找個好位置。我算來算去挑了秦時光的辦公室:雖是副處長,卻履行處長權利,而且給人感覺,我真的是那麼愛秦時光,他死了,愛不成了,我要把他的工作當人一樣愛,矢誌不渝。可惜劉小穎不在了,否則也可以這樣,穿上黃皮製服,重拾陳耀的老本行。哈,這樣她就是我的部下了,我相信我和老金一定會把她發展為我們同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