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光總是那樣漫長,仿佛每一分鍾、每一秒鍾都是痛苦的煎熬。當祖國的氣息越來越濃時,誌摩的心也漸漸活躍起來。

漫天遨遊的海鷗歡笑著擊打白色的水花,鹹鹹的海風裏洋溢著熟悉的味道。那是故鄉的親情,是闊別了4年的濃濃的鄉情、國情。經過20多天的海上航行,1922年農曆八月二十四輪船終於抵達了上海。熟悉的高樓、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熙來攘往的人群、熟悉的鄉音、熟悉的一草一木,每一個細節都在扣動著誌摩敏感的神經。

回到家裏,見到闊別4年的親人,明顯蒼老的祖母、父母親,還有已經5歲的兒子,他不禁心潮起伏。想起離開時,自己的豪情壯誌與親人的殷切期盼,他再不是曾經立誌要做中國漢密爾頓的徐誌摩,更不是曾經發誓要光複祖國山河的小小少年,雖然自己才名頗顯,但畢竟違背了父親的初衷。歡兒怯生生地叫著他“爸爸”,他卻幾乎不曾盡過做父親的責任,麵對親人,他激動著,興奮著,卻也慚愧著。

雖然兒子沒能如自己所願進軍金融界,雖然他在外麵兩度放棄了唾手可得的博士學位,雖然他和自己最中意的兒媳婦離了婚,雖然他荒廢了學業讓家裏的願望落空,但畢竟他的體內流著徐家的血液,他是自己的兒子,骨血相連的父子情讓徐申如也不能再說什麼,千言萬語彙成4個字——回家就好。

在家裏清閑時,白發蒼蒼的老祖母還帶他到普陀寺去燒香。繚繞的香味似乎讓他追憶起許多年少的過往,那些天真爛漫的日子而今一去不複還。

每個人一旦染指了成長的年輪,所有純真的快樂便統統打上了發黴的印記。

相聚的日子總是很短暫的。還沒團圓幾天,誌摩就在九九重陽的那天晚上隨父親北上了。雖是同路,父子兩人卻有著不同的目的地。徐申如要前往南京參加南京成賢學舍的佛學大師歐陽竟無先生的講學活動,而誌摩則是應恩師梁啟超之邀去南京的東南大學講授中國政治思想史,並做一些專題講座。

正好時間充裕,誌摩就先陪父親一同到了南京。然而每天的聽講學、記筆記卻又讓這個不安分的詩人煩悶不已,要知道劍橋大學那些舌燦蓮花的教授的課,誌摩都經常不去聽的,何況誌摩還記掛著自己的心事,他此次回來的主要目的就是與心愛之人結成連理。他想先一步離開,然而又不知如何對父親開口。正在遲疑不決時,他接到了老師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的來信,他受時任清華文學社成員的梁實秋之托,邀請徐誌摩赴清華大學文學社演講。終於有了離開的理由,誌摩立即接受邀請,辭別父親欣然前往。

這是徐誌摩自海外回國後藝術生涯的開端,也是他一生中的一個轉折點。

十月的北京正值秋高氣爽的時節,瓦藍的長空像一首綿長的老京劇,紅牆綠瓦中透著曆史的氣息。徐誌摩的才名,在他還未歸國時就已為許多文人墨客所熟知。清華大學高等科的小禮堂裏此時早已坐滿了慕名而來的聽眾,小小的禮堂裏黑壓壓的,足足有二三百人。他們耐心而又焦急地等待著,要親眼目睹這位劍橋歸來的翩翩才子的風采。

片刻後,這位激情澎湃的詩人終於翩然而至。那也是梁實秋與徐誌摩第一次見麵。在梁實秋的記憶中,徐誌摩白白的麵孔,長長的臉,鼻子很大,而下巴特長,穿著一件綢夾袍,加上一件小背心,綴著幾顆閃閃發光的紐扣,足蹬一雙黑緞皂鞋,風神瀟灑,旁若無人。

誌摩身上有一股典雅的中國書卷味道,而同時海外的履曆又讓他有著濃厚的時代氣息。

他的演講題目是“藝術與人生”,他以牛津大學的方式,將事先準備好的講稿用英文宣讀了一遍。隻是太過於理想化的誌摩,並沒有考慮到這裏不同於牛津大學的境況,一方麵在場的許多人對英語的了解極少,另一方麵縱使是懂英文的人也不喜歡這種方式。很多人都是抱著很大的期望而去,結果卻是失望而歸。他們無法理解徐誌摩所講的內容,因此這次演講也沒有多大的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