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三題(1 / 2)

真與假

《解密》見世後,陸陸續續有讀者給我打電話或來信,他們在問我一個共同的問題:這是真的嗎?這個問題聽來很簡單,答案似乎就在我的唇齒間,然而我卻深感難以回答。難以回答也不是不能回答,隻是我缺乏回答這個問題的熱情和願望。坦率說,我寧願讓它成為我和讀者之間的秘密。退一步說,我說什麼其實也是不作數的。真和假對作者來說似乎是個客觀問題,但對讀者來說卻絕對是個主觀問題。可以說,《解密》在投稿過程中遇到的一些小插曲,恰是我有這方麵體會的最好的證詞。

就在眼前,不會忘記,我寫好《解密》的時間是二〇〇二年八月三日,第二天下午,我同時給兩家刊物寄去,一家是華南的,一家是華北的。因為都是朋友,回音來得比較快,但結果都是令人沮喪的。華南的刊物的終審意見是:欲哭無淚,因為人物和故事太奇,缺乏現時性。華北刊物的意見是:涉及的題材太敏感,建議換個故事的殼。我理解,把兩方意思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真和假的問題:前者指責我假,怕讀者不接受;後者卻擔心我真,怕給刊物惹事。截然相反的意見令我感到很惶然,好在後來中國青年出版社的李師東和《當代》雜誌社洪清波兩位“大編”另眼相看,得以有現在的好下場。有人說,我是因禍得福。也許吧,畢竟中國青年出版社和《當代》雜誌社的影響要比前兩家刊物和出版社大得多。不過,這是另外一個話題。

話說回來,有這個體會後,我對《解密》的真假問題實在有些諱莫如深。不用說,編輯首先是讀者,也許該說是職業讀者,高級讀者,他們代表的也是讀者的意見。也就是說,一部小說問世後,確定真假的權力其實並不在作者手裏,而在讀者手裏。這時候,我來如實回答問題,就顯得很不明智了。所以,我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2003.7.21

苦與樂

《解密》出版已近四年,其間它如親人一般陪我,伴我,因而不可避免地喚醒了我一些記憶。如下的文字,大抵是說明我想珍藏這份記憶吧。

說真的,《解密》於我似乎不是一部小說,而更像是一段長達十餘年的曆史。這段曆史本身具有小說的某種特性:曲折、離奇、辛酸、複雜、迷離、尋尋覓覓、是是非非、悲悲苦苦,最後總算是苦盡甘來,有個善良的結局。

過去了那麼多年,我還清楚地記得動筆寫《解密》的情景:那是一九九一年七月的一天,當時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係讀書,是馬上麵臨畢業離校的一天晚上,大部分同學都在為即將離校忙碌,我卻發神經似的坐下來,準備寫一個“大東西”。這就是《解密》的最初。這種不合時宜的魯莽的舉動,暗示我將為《解密》付出成倍的時間和心力。但我怎麼也沒想到,最終要用“十餘年”來計。十餘年已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一段光陰,一部人生。其間我有的變異早已把我變得不再是曾經的我。這些年,我經曆的變動之多之大,絕非常人所有。首先從身份上說,我經曆了從解放軍、到武警、到轉業軍人、到國家幹部、到有職無業的閑人等“幾重變換”;從居住地說,經曆了從北京到南京、到成都、到西藏、又回到成都的“頻繁遷居”;從做人的意義上說,又必然地經曆了諸多人生大事,比如戀愛、婚姻、生子、貧窮、病痛——有一次,我從雙杠上開玩笑似的摔下來,居然離癱瘓隻剩一步之遙。我經受了長達半年的複雜的治療和鍛煉,最後總算贏得了一個“隻是偶有不適”的好下場。總之,我的命運不能給《解密》一個好的機遇和待遇,然後它還我以顏色,讓我受盡折磨,似乎也合情理。

因為受盡折磨,我多次打算拋棄它,從六萬字的草稿中理出一個兩萬字的短篇(即《紫密黑密》,發於《前線文藝》一九九四年春季號),再從十一萬字的草稿中整理出一部四萬字的中篇(即《陳華南筆記本》,發於《青年文學》一九九七年九月號),都是我曾經想放棄它的證據。但每一次放棄都不成功,因為它在我心中長得太深了,我已無法將它連根拔起。正如一棵盤根錯節的樹,你即使攔腰砍斷樹幹,來年照樣生出小樹枝,不屈服於死。就這樣,《解密》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跌跌撞撞地過來了,其步履是那麼蹣跚、難看,但蹣跚中又似乎透露出幾分不畏的執拗和蠻勁。我深切地感到,在創作《解密》的過程中,我性情中的所有優點和缺點都被最大限度地顯現了。所以,我幾乎固執地認定,這不是一次寫作,而是我命運中的一次曆險,一次登攀,一次宿命。正因此,我對《解密》情有獨鍾,它幾乎是我青春的全部,我命運的一部分。是我本真本色的苦和樂,也是我不滅的記憶。也正因此,我對《解密》有今天的善終而給予過我幫助和關愛的家人、朋友、編輯、作家和評論家,以及部分與我有聯係的熱心讀者,都懷以特別的感動和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