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瀾沒有說話。

十八公主扯了扯十七公主的袖子,十七公主渾不在意:“都是姊妹,這有什麼不好問的,”向煙瀾追問,“此事妹妹可曾聽大將軍提過?”

煙瀾靜了好一會兒:“姐姐消息靈通,此事我卻沒有聽表哥提過。”

十七公主不大信,挑眉瞧著煙瀾,卻見煙瀾始終不言,也不好再逼問下去,給自個兒找了個台階道:“那便是大將軍護著紅玉名聲吧,大將軍倒是個有義之人,隻是皇祖母也太過偏愛紅玉,才將此事弄得這樣尷尬,婚姻大事,大將軍自然不能接納一個成日隻知玩鬧什麼也不懂的小丫頭片子做夫人,故而……”捂著嘴笑了一聲。

長著一副膽小眉眼的十八公主瞧瞧煙瀾又瞧瞧十七公主,嘴唇泛白地勸阻十七公主:“十七姐姐你不好胡說啊,皇祖母賜婚大將軍,公主之下便是郡主的身份最尊,大將軍因是重臣,不能尚公主,自然該賜到紅玉頭上,這卻不是皇祖母偏愛誰不偏愛誰……”

十七公主又說了些什麼煙瀾沒有在意,她將視線放到鞠場上,雖麵上一派波瀾不驚,然心口卻一徑地發著沉。太皇太後賜婚三殿下同紅玉之事,及至三殿下抗旨拒婚之事,她的確都有過耳聞。

紅玉郡主其人,煙瀾知道,那是靜安王爺的遺孤,因著太皇太後對靜安王爺的喜愛,故而紅玉在太皇太後跟前亦有幾分寵愛。紅玉她年紀尚小,不過十六,然容色非常,有傾國之姿,性子也很活潑,故此皇帝也很喜歡她。但她同紅玉卻沒怎麼說過話。

初聞太皇太後賜婚時,她的確有幾分驚訝,但她也料中了三殿下定會拒絕。

九重天上的仙姝們無不容色過人,亦未見得三殿下如何,況一紅玉乎。但太皇太後的賜婚,卻讓她開始真真切切考慮三殿下可能會有的婚姻大事了。

她想過許多回,然每想一回,她心中就沉一回,正如十七公主所言,照朝例駙馬不能出任重臣,故而太皇太後賜婚連宋,絕無可能賜到公主頭上,她同三殿下不會有什麼可能。

若說此生於她還有什麼幸事,大約唯一可慶幸之事,便是這世間任何人同三殿下都不會有可能吧。

因這是凡世,他們目中所見皆是凡人。這世間不可能有一個凡人能那樣打動三殿下,令三殿下寧願背負違反天宮禁令的重罪也要娶她為妻。

近日她對往事憶起來很多,憶起來越多,她越清楚三殿下看似風流,其實最是無情。

但,他無情最好了。

終歸在他的無情之前,這世間還有個長依對他來說算是特別。

而長依,可算是她的前世。

煙瀾不禁再次將目光投向斜對麵,落在連三身上。她看到許多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但他沒有將目光放在任何一人身上。

這就夠了。

連三今日並非是來看擊鞠賽,而是來辦正事。

這些日子於他而言算得上正事的有且僅有那麼一樁,便是探尋祖媞。而關乎祖媞的一條重要明線便是南冉國的那冊述史之書中提及的紅蓮子。

這粒紅蓮子的下落,紅玉郡主可能清楚。

找紅玉郡主聊一聊這事原本包在國師身上,但郡主自入曲水苑就被關在鬆鶴院中。鬆鶴院是太皇太後的地盤,須知太皇太後信佛,但國師他是個道士,佛道有別,太皇太後和國師積怨甚深,國師等閑連鬆鶴院大門都近不得,勿論見成玉。

看國師處著實推進艱難,空下來的三殿下便將此事扛了,也是放國師一條生路。而因傳言中紅玉郡主今日會代大熙出戰,故而三殿下他來此候她。

然待金鑼鳴起正式開球,紅玉她也未出現在賽場之上。探子去了一會兒,回來湊著國師的耳朵稟了片刻。

國師向三殿下轉述探子們的消息:“殿下同我今日算是白來了。”國師蹙著眉,“說小郡主惹了禍,被關在皇上的書房裏罰跪,四個宦侍看著,皇上下令要跪夠三個時辰才許放她出來,那無論如何是趕不上這場比賽了。”

三殿下凝目賽場,頭也沒回:“她惹了什麼禍,皇帝竟連比賽也不讓她出了?”

國師靜了半天:“說是她昨日午後在院子裏烤小鳥,被皇上撞見了。”

“什麼烤小鳥?”三殿下終於回了頭。

“就是字麵意義的烤小鳥,”國師做了一套非常生動的動作,“就是生起火來,把小鳥的毛拔掉,刷上油烤一烤,蘸點孜然粉……這樣的烤小鳥。”

三殿下有些疑惑:“這對於一位郡主而言,是有些調皮,不過也不算惹禍,皇帝為何會罰她?”

國師再次靜了半天,沉默了一下:“可能是因為小郡主烤的是皇上那對常伴他左右,被他喚做愛妃的愛鳥吧。”

三殿下回頭看著賽場,半晌,道:“……哦。”

國師煽情道:“聽說皇上趕到的時候,他的一雙愛妃穿在木棍上被小郡主烤得焦香流油,小郡主正興高采烈地叮囑她的同伴待會兒吃的時候一隻放辣一隻不放辣,放辣的時候用個網漏放,能放得均勻些。”

三殿下點頭:“很講究。”

國師:“……”道,“可這對皇上而言,著實就太殘忍了,聽說皇上快要氣糊塗了,指著她直道好膽量,親自葬了一雙愛妃後便罰了小郡主,就是如此了。”問連三,“郡主既來不了,殿下還要繼續看麼?”

三殿下撐著腮坐那兒:“坐會兒吧。”

成玉也是冤枉,萬萬沒想到院子裏飛進來兩隻鳥,她隨便烤一烤,就烤了皇帝的一雙愛妃。幸好從小到大跪習慣了,在皇帝的禦書房中將整場比賽跪過去,也沒覺得怎麼樣,就是膝蓋有點痛。

被放出來時比賽正好結束。抄近路跑出來的成玉遠遠望見皇帝帶著群臣離開觀鞠台,她警醒地在馬欄附近一棵大樹底下蹲了會兒,待看客走得稀稀落落,才翻圍牆溜進了鞠場。

方才比賽的一堆人馬仍在場中,瞧著是在爭吵什麼。齊大小姐照約定正在場邊等著她,離人堆稍遠,身旁立了匹棗紅駿馬。

成玉眼中一亮,急向齊大小姐而去,同仍吵鬧著的七八個球手擦肩時,耳中無意飛進兩隊球手的幾句爭論,大體是烏儺素不服今日之賽,揚言若不是她們隊長昨日吃壞了肚子下不了床今日未上場,熙朝絕無可能獲勝之類。

大熙竟然贏了,成玉一方麵為皇帝感到高興,一方麵覺得這個比賽應該也沒有什麼看頭。

正是酉時三刻太陽西斜之時,觀鞠台上僅餘一二人,鞠場上東西兩方倒是割據了兩撥人馬,烏儺素和大熙的球手是一波,成玉齊大小姐和齊大小姐的忠仆小刀是一波。

黃昏一向是寧靜時分,鞠場上卻並不寧靜,主要是烏儺素和大熙的球手們一直在吵吵。成玉和齊大小姐並肩賞馬時她們在吵吵;成玉和齊大小姐跨上馬沿著半個鞠場瘋跑時她們在吵吵;成玉和齊大小姐跑夠了開始玩一刻鍾裏連著將十個球全打進球門時,她們仍在吵吵;當成玉和齊大小姐雙雙在一刻鍾內連進十球後,她們的吵吵聲才終於小了一些;而當成玉開始玩“飛銅錢”這個遊戲時,小刀驚訝地發現,鞠場上居然安靜了,且吵吵的人群全圍到了她身邊,有幾個還圍到了她的前頭。

成玉和齊大小姐原本便是為了讓吵吵的球手們有足夠的空間能認真吵吵,才隻劃了半個鞠場自娛自樂。此時瞧見原本站在東邊的球手們竟齊聚了過來,齊大小姐雖然不清楚她們搞什麼名堂,本著善意還是提醒了一句:“有時候郡主打出的銅錢會亂飛,退遠些,小心傷了。”

成玉此時卻沒有發現鞠場上這個新動靜,她正凝神讓胯下的駿馬、手中的球杖和馬匹左側壘在地上的五枚銅錢“同為一境”。

所謂“飛銅錢”,乃是指將銅錢壘於鞠場之上,而後飛馬過去揚杖擊錢,每次隻擊出一枚。

相傳不知何朝有位擊鞠天才,鞠場上顫巍巍壘起十餘枚銅錢,天才飛馬而去,每揚一杖必打出一枚,而餘者不散,且所擊出之錢均飛往同一方向,還全是七丈遠,一分不增,一分不減。

成玉一直很向往這位天才的神技,自個兒悄悄練了許多年,但一直沒練到這個造詣。上一回成玉同齊大小姐玩兒這個遊戲還是去麗川前,彼時她僅能挑戰一下五枚壘成的銅錢柱,雖能一杖一錢而餘者不散,但如齊小姐所言,她擊出的銅錢是要亂飛的,且距離也是沒個定數的。今日難得遇到明月殿前先帝爺花大錢造出來的這方豪奢鞠場開封,她一心要在此挑戰成功擊出的五枚銅錢能朝著同一個方向飛,因此十分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