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容典靜,體態嬌柔,正是十三前日在絕穀之中不告而別的離火宗聖女方青痕。
她一身湖綠色的束體長裙,恰到好處的將她那略嫌瘦弱的輕盈體形,映襯的分外楚楚動人,有如雲瀑般的秀發隻用一方白巾輕輕束著,額前跳脫而出的幾縷青絲,異常巧妙的垂在兩鬢,略帶倦色的空靈眼神,有些蒼白的臉色,如此神色,幾乎能讓人從她身上讀到心力憔悴這幾個字。古色碧青長劍在她的纖長手指中,也似乎有種極為沉重的感覺。
十三不由心頭一緊,一股莫名的憐惜之意湧了上來,這個有如江南水鄉般纖秀的佳人,為什麼每次見到她的時候,總是會讓人覺得有種淡淡的傷懷感覺。看她的神情,莫不是因為自已並沒有完全治好她的傷勢,而留下了後遺?十三但覺心頭正有一萬句的輕言軟語,都想要一氣說訴給方青痕,可是偏偏自已現下卻一步也動不了。呆在原地,十三心念急轉,她難道是尋自已來的麼,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呢?不過很快這個想法便被十三自已否定,這位淡雅如仙的清秀佳人,心思是何等單純,又怎麼會你在意你這樣一個呆笨小子。一想到這裏,十三原本想要邁出去的步子,便收了回來。
方青痕很快便看到了十三,微微一怔後,啟齒淺笑。
這一笑竟然來的如此平靜,就好似多年未見的故人,見麵之後雖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時,隻有相視淡然一笑。十三唯有輕輕一笑,心中卻極不平靜。如果自已沒有看錯的話,方青痕在一見到自已時,眼神之中射出來的該是驚喜的目光,但這種心中情感的流露瞬息便被她斂去,十三卻猶能從她投到自已麵上那柔和目光中,察覺到她由衷的歡喜心情。伴隨著一點酸楚愛憐的情緒,十三也是滿心歡喜。
魔女微一錯愕,眼神一黯,卻沉聲不語。
一聲爽朗的長聲大笑打破了這個頗為奇怪的安靜氣氛。那人從屏風後麵慢慢轉出身形,一麵搖頭晃腦,一麵哈哈笑道:“好畫,好畫,太原物華居,果然名不虛傳,果然名不虛傳。”
十三不由微感詫異,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又來了一人。這人一襲灰色長袍,輕輕覆在他那十分高挺的身形之上,倍顯頎長,手中一把折扇,竟是黑色扇麵,寫了幾個金字,自已也看不清楚。此時隻見他兀自將扇子收在手裏,不住拍打自已左手道:“一張一馳,一收一放,無一不扣人心弦,當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妙極,妙極。”在他的腰際之間,還掛了一個碩大葫蘆,也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他這樣一晃一搖,那大葫蘆也是一蕩一蕩。十三見他笑的甚是豪邁,外形又是如此灑脫,不由心中大生好感,聽他讚不絕口,想來也是一位愛畫之人。十三正自覺得不知如何說話,現下正好來了機會,當下哈哈對那人笑道:“這位大哥的八個字,將這物華居評得妙到巔毫,兩位不如一起過來坐吧。”
那人見十三開口相邀,對他嗬嗬一笑道:“可不是兩位,是三位。”
十三正不明所以,明明隻有兩個人,哪裏又多出兩個人來。魔女這時卻開口說道:“你這呆子,現下倒是聰明得緊了。”十三當然知她另有所指,老臉一紅,對魔女赧然笑道:“姐姐若是不喜歡,我便不邀請他們了。”
魔女白了一眼道:“哼,他們來都來了,你難道還趕他們走麼?”
十三回眼一看,方青痕同那人正往這邊過來,當下也隻得訕訕朝魔女一笑。
待那人走到麵前,十三左右再看了一看,並不見什麼,也不知他所說的三位,還有誰來,想到這裏,十三不由有些奇怪地道:“這位大哥,不是說有三位麼,怎麼隻有你們兩人呢?”
那人嗬嗬一笑,拍了拍腰間葫蘆道:“還有一位住在這裏麵,隻是大半還在大睡懶覺了。”
十三驚奇不已,這葫蘆再大,也不過兩尺見圓,也不知會有什麼小人能到住到那裏麵了,正自不解,魔女已在一旁說道:“這位必是武夷山兌澤宗的歐陽起,歐陽公子了,神州中人人稱歐陽公子酒裏乾坤,都是不知道歐陽公子的那個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呢。”
這幾句話顯然是說給十三聽的,十三心有所悟,魔女最後這兩句話,顯然是想說這歐陽公子心計極深,隻不過他叫什麼酒裏乾坤,便令人頗有些不解,也不知在酒裏麵會有什麼乾坤了。
那歐陽起雙眼一眯,嗬嗬笑道:“酒中自有天地。不過,這位姑娘卻說錯了一句,我這葫蘆向來是不賣藥的,隻是拿來盛酒罷了。”
方青痕輕輕坐到了十三旁邊,絕世玉容仍是那樣古井不波,一臉淡然溫雅神色。
佳人已至,香風輕襲,十三不免心中一蕩。不過一日光景,十三卻感覺如同隔世,本不作打算再能見到這位絕俗聖女,沒想到竟然重逢得如此快。十三對她輕輕一笑,隻見她正看著自已,但見她明眸之中異彩漣漣,內心顯然欣喜無比。十三心頭一動,正想同她說話,眼角餘光一瞥之下,魔女彩眸一閃,沉聲不語。十三大覺尷尬,隻有再對方青痕輕輕一笑,轉向那歐陽起笑道:“剛才歐陽大哥說這物華居的幾句話,令我大是心折,不過我看大哥隨身攜著一個酒葫,想來歐陽大哥一定也是酒中高人了。”
歐陽起哈哈笑道:“我那些話不過都是從酒裏得來的,對了,不知小兄弟聽說過劍南燒春沒有?”
十三不知所以,茫然搖了搖頭。
歐陽起笑道:“一說到喝酒,我精神便來了哩。酒有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榮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而在這其中,當屬劍南燒春為上上之最,能無色透明,芳得濃鬱,醇厚回甜,清冽淨爽,餘味悠長,我方才一看到這物華居的陳設氣質,便立時想起劍南燒春來,兩者都是這樣,入口時往往斂而不放,韻精味雅,待一下咽,便立時有如一刀過喉,烈火焚體,如此一張一馳,一斂一放,實在深得酒中至道。”他這番話說完,卻顯然有些意猶未盡,又搖頭吟道:“聞道雲安曲米春,才傾一盞便熏人。”
十三不由啞然失笑,想不到有人竟能把房間陳設與喝酒合在了一處說,除了這位號稱酒中乾坤的歐陽公子,隻怕就不會再有別人了。看他閉目搖頭,顯然是正在自我陶醉,隻怕現在腦子裏正自在拚命回想那劍南燒春的滋味了。
方青痕仍然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靜靜坐在一邊,淡淡地看著十三。十三卻如芒在背,渾身總覺得有些不太自在,因為魔女這時也不說話,更是不知她心裏又在想些什麼。
突然軒子栩的聲音傳來道:“吾飲汾清杯,勸汝於鄴酌兩杯。想不到武夷山的歐陽公子也來了,實在令蔽小店增光不少,不過公子所說劍南燒春雖妙,卻不知公子又嚐過汾清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