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風波未平(1 / 3)

台下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都失去了主意。

少林和尚九世癡宣了一句佛號,說道:“沐老前輩如此仙去,實在叫人扼腕。”

那武當知風道人站在一邊,低頭道:“無量壽佛。”眼光始終不敢放在那沐懷遠的身上。

宋自平卻大聲道:“定坤公如此仙去,當真是用心良苦了。”

這話中之話,沒有人不是聽得清清楚楚。虞慕文突地悲聲長笑道:“師父,師父,你真是糊塗。”他哈哈大笑之聲,在四周回蕩,叫人無不為之斷腸。

方青痕怒道:“宋自平,你這人還有沒有良心?”

宋自平冷笑道:“你離火宗在天下英雄前也不過是做做樣子,祈兄心裏打的是什麼主意,小姑娘,你比我更清楚。我宋自平的良心,全放在自已的宗族身上。”

方青痕氣道:“你……”說了一字,餘下的已不知如何去說了。

台下有人說道:“沐公雖死,史逆的蹤跡,想必虞公子必然知曉。”

這句話一出,立時便引來眾人附和。有人說道:“虞公子,請說出史逆的行藏。”“虞公子,史天剛害死沐公,你該說出他的行蹤,好讓天下英雄給他報仇才是。”

起頭第一句話自然便是歐陽選,他說完之後,隻是麵露微笑,再也不說半句話。

方青痕大聲說道:“你們逼死了沐老前輩,又想逼死虞公子麼?”

有人叫道:“害死沐公的可是史天剛那逆賊。”

台下各人雖然心懷鬼胎,但此時目標一致,說起話來,互相回護,句句話直說得方青痕玉臉泛白,找不到半句話反駁。

虞慕文好似受驚過度,隻是呆呆站在那裏,仰頭看天,口中喃喃自語,好像在說些什麼。

歐陽選輕輕一笑,對十三說道:“該是你上去的時候了。”

十三雙目無神,應道:“是的,主子。”

十三一躍而起,摘下旁邊樹上一片青葉,放在口邊。

檀音妙律,平地而起。

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輕歎,卻直直纏在眾人耳邊,縈繞不絕,如泣如訴,叫人不由地的為之傷懷。

突地曲音一轉,音節竟自一拔再拔,高亢激烈,開始叫人隻覺雙耳耳鼓如刺,再仔細一聽,竟像一人無法自抑胸中悲傷,忍不住嘶聲長叫。

這時已有人駭然叫道:“智師來了。”台下頓時大亂。

當年聖極盟招攬智師允子充,便是沐懷遠一力擔保,那時允子充不過是一個長年僻居山林的籍籍無名之輩,而且沐懷遠還讓聖王淳於芮邢親自七顧七請,方才請得允子充出山。沐懷遠與允子充,便一如當年漢王賬下的蕭和與韓信,允子充曾說過:“沒有沐懷遠,便沒有允子充。”江湖上無人不知二人乃是忘年之交,情誼深厚。

而且他們這樣借故強索火龍寶鼎,都是理虧,無不心中惴惴,現下沐懷遠一死,一聽到這種熟悉的旋律,都不由大吃一驚,心道:“難道允子充來報仇了麼?”

眾人眼前人影一閃,一個白衣少年翩翩落在台階之上,他將手移開嘴邊,音律頓消。

歐陽選叫道:“智師傳人。”

台下眾人頓時一片混亂。其中最為驚慌的便是撫雲子,心中奇道:“這小子中了我的大手印竟然沒有死麼?”想到這裏,已生離意。

宋自平走前兩步,打量了一番,說道:“小兄弟是誰?”

歐陽選哼了一聲道:“智師音律冠絕古今,宋兄連智師都不記得了嗎?”

他話音一落,有人說道:“照我說,宋兄非是不記得智師,而是根本就不想記得,而且想把智師忘記才好呢。”

宋自平怒目一掃,說道:“這位是華山派的掌門人易劍鋒吧,你們和兌澤宗的買賣,大家都心裏明白的很,你和兌澤宗主這樣一口咬定這位小兄弟是智師傳人,不知道又有什麼用意?”

那易劍鋒冷笑道:“智師威名神功,哪個不是緊記心中,這位小兄弟初入江湖便太行退敵,力平崆峒,以一首《千古無缺》阻退大火,現下是傳得沸沸揚揚,哪個又不知道?宋兄這樣明知故問,不過是不想讓智師他老人家的傳人出來壞了好事吧。”

宋自平罵道:“放屁,你少在這裏含沙射影。”

易劍鋒捂住鼻子道:“好臭,好臭。”

那武當知風道人笑道:“宋兄,易兄,大家都是一家人,可別傷了和氣。”

九世癡站出來說道:“太原大會已成悲劇,大家又何必還要互相中傷呢?沐老前輩之死,小僧甚覺愧疚,少林派今日要先行離去,為沐老前輩做法超渡。”

有人說道:“哼哼,偷不到魚,便想急著抽身而退了麼?”

那九世癡低呤一句佛號,也不反駁,回身叫了身後弟子,正想離去。

十三說道:“大師這樣就走了麼?”

九世癡怔了一怔,說道:“事已至此,少林派已背上殺人罪名,但實在不想再參加這次太原大會了。”

十三說道:“大師倒還爽快。沐老前輩自斷心脈,未必便說得上是誰害的,大師這樣承認,小子我卻佩服的緊,總不像其他人,無動於衷。”

九世癡道:“罪過,罪過。”話一說完,帶了門下眾人,轉身而去。

歐陽選麵色一變,心中正自疑惑不解。十三卻已往這邊看來,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著急。

方青痕走到十三身邊,雙目中閃隱淚水,輕輕說道:“公子,你來了。”

十三點頭輕笑,說道:“方姐姐,是我來了。”

方青痕看了看沐懷遠的屍身,說道:“你還是來遲了一些。”

十三走到虞慕文身邊,說道:“虞大哥,虞大哥。”虞慕文卻聞似未聞,雙眼發直,隻知道看著天空,口中兀自不知說些什麼。

隨著十三的突然出現,本來已讓台下眾人感到無端生出許多變數,不少人正自在心中盤算:“方才這少年的的確確是同那歐陽選一同來的,他剛才朝他揮手,難道這二人早已有協議了麼?”

歐陽選對身邊歐陽行說道:“這小子神色有異,倒要小心。”

歐陽行奇道:“這小子不是中了製神針麼?”

歐陽選麵色凝重,道:“事事小心。”

宋自平已自忍耐不住,又說道:“聽聞智師所收的徒弟,乃是指天峰護鼎神族傳人,若是隨隨便便有人叫個小子來胡亂吹吹樹葉,假冒智師弟子,未免也太過兒戲了吧?”

十三怒目一轉,說道:“宋宗主,你倒真是英雄了得啊,沐前輩當年保你不說,現下沐前輩倒在你的麵前,你能毫無戚容,反而還處處相逼他的弟子,是不是還想再死一個人才開心?古人說,語出如劍。宋宗主幾句話說來,便能傷人,當真是厲害之極,威風之極。”

說話之間,十三也是動了真火,額頭間突地紅光大盛,一條盤龍便在他眉目間隱約跳躍。

有人叫道:“那是指天峰火龍印。”十三轉頭看去,正是溫良玉,他護了那秦大誌,正自朝他微笑。他們丐幫人少,站在一個最邊角落,並不惹人注目。

十三朝他輕輕一笑,現在台下一片死寂,再也沒人出聲,那宋自平也自將話吞了下去,半句話也不再說。

十三說道:“火龍鼎一直便在我的手裏,並不在史天剛的身上。”

這話一出,台下眾人一片愕然,武當知風道人說道:“既然在小施主身上,何不拿出來給大家看看。”

眾人大半猜疑,未必有幾個肯信。

十三緩緩說道:“當日崆峒派在太行山下伏擊史天剛一行,我便在其中。”

有人叫道:“這個大家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又何必再說。”

話音一落,立時有人說道:“我崆峒派怎麼會去伏擊史天剛,大家萬萬不要相信。”說話的人,正是崆峒派的撫雲子。

有人說道:“那日夜裏一把火燒了半夜,大家心裏可是清楚得緊。”

十三不待下麵再說,又說道:“那天夜裏,史大哥便將火龍寶鼎交到了我的手上,他對我說:‘天下眾人,人人都想保護這個寶鼎,可是卻未必有一人是沒存半點私心的。’”說到這裏,他停了一下,掃了一眼眾人。

眾人被他說中心事,被他眼光一掃,都是麵上發燒,紛紛想道:“這小子倒底想說什麼?”

最奇怪的便是歐陽選,他越覺可疑,卻就是找不出一點破綻,心中想道:“那姬伯子難道沒有給他下製神針麼?”

十三又說道:“史大哥又說,我這次受人遺托,護送火龍鼎出山,原也知道是禍非福,天下間也是一樣,必起爭亂。但在這之中,卻有一個天大秘密,逼得我不得不做。”

四字天大秘密,隻震得眾人心中發麻,都不由得麵麵相覷。

十三說道:“當年聖王歸天,火龍鼎便即銷聲匿跡,這兩者之間,有著莫大關係。其實這火龍鼎並非是要送到太原沐氏,而是送到另一處。”

歐陽選大聲叫道:“臭小子,不要再胡言亂語了,你這樣不過是捕風捉影,這件事,你知道什麼?這小子竄通那西土朝陽魔女,搶了淨月小築的聖器咫天尺,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

他話音剛落,已有人說道:“當年聖王離奇歸天,這其中便有許多蹊蹺,聽說最早發現聖王屍首的人,便是歐陽宗主吧?”

接著便有人說道:“聖王道武通天,又怎麼會被外人所害,必定是自已人下的手了。”

頓時五宗之人便即吵了起來,九派中人卻自覺退出一邊,默然不語。

宋自平哼哼笑道:“歐陽宗主帶了這小子來,究竟打得什麼主意?”

歐陽選麵色不變,嗬嗬笑道:“宋兄怎地這麼說呢,五宗不論三十年前,又或三十年後,都是一家一體,我歐陽選可從來沒有什麼別的用意。這小子搶了淨月小築聖器,乃是罪大惡極,我是特地帶他來交給天下英雄處置的。”

十三看了半天,除了那宋自平之外,另外還有兩宗,卻並沒有看到宗主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同離火宗一樣,並沒有來參加太原大會?

宋自平道:“未必。我卻知道一件事情,當年聖王束頓天下之時,做了一件事情,歐陽兄可是一直都懷恨在心。”

歐陽選說道:“宋兄何必舊事重提,傷了大家交情。”他眼神一閃,那宋自平卻不敢再說。

十三心道:“這些人各自心中有鬼,他們互相揭短,倒是天助我也。”

哪知剛想到這裏,有人丟了一個人上來,眾人無不大驚失色,當下有叫道:“這人不是林福全麼?”

十三心中詫異,隻見那人白發蒼蒼,老態龍鍾,雙目昏濁,滿麵皺紋,似乎一下見了強光,連忙用手,顫顫微微捂住了眼睛。

方青痕說道:“林福全是舊盟元老,平時一直侍奉在聖王身邊,聖王離世,他便銷聲匿跡,不知所蹤了。”

十三直想高叫一聲,“天助我也”。正想要胡謅亂謅一通,有人卻在上方哈哈長笑道:“這人一直躲在哪裏,你們不想知道麼?”

聖王之死,這人隻怕是知情最詳之人了。宋自平同歐陽選卻都是臉色大變,五宗眾人也是各自麵麵相覷,反而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撫雲子說道:“閣下必是世外高人,能夠聚聲在我們上麵長笑,厲害,厲害。不過,這林福全這十幾年來,是躲在什麼地方呢?”

場中頓時鴉雀無聲,靜得輕針墜地,也能聽到聲響。

那人說道:“兌澤宗。”

話音一落,眾人卻無人說話,十三清楚看到歐陽選麵色發紫。

那人又說道:“台上的小兄弟,你不是有話還要說麼?”

十三心道:“來得好”,當下說道:“現今天下曆經百年戰亂,當是神州大合之勢,神鼎現世,擇主而事,兌澤宗主歐陽選,天之所命,聖物所歸,稱霸天下,神州一統。”他說完,頓了一頓,又說道:“火龍鼎我已交到了兌澤宗宗主歐陽選的手中,天之所命,聖物所歸,稱霸天下,神州一統!”

“天之所命,聖物所歸,稱霸天下,神州一統!”

台下頓時大亂,眾人雖然半信半疑,但混亂之下,已有人叫道:“難怪歐陽宗主這般好的興致,原來特地是帶了智師傳人來宣讀稱霸天下的啊。”

歐陽選臉上抽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有人叫道:“你不出聲,便想混過去麼?什麼狗屁天之所命,聖物所歸,火龍鼎是聖盟舊寶,什麼時候變了兌澤的家物?”

十三走到呆若木雞的方青痕身邊,輕笑道:“方姐姐,還不快跑?”

方青痕頓時醒悟,連忙吩咐身後眾人,一語不出,攜了虞慕文和沐懷遠的屍首,從後堂撤走。

六 風波未平

眾人離開沐府,行到城外,十三回首望向城門,但見雄城如臥,似乎是一個萬丈巨人,枕在身下這片雄奇的土地之上。千載風雲,雖然斑剝,卻印記了無數滄桑世事。

十三心有所感,歎了一口氣,回身看著沐懷遠的屍身,還有那已經半癡的虞慕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青痕心中起伏不平,幾日不見,眼前少年竟像蒼老許多。那日見到他落入清涼超寺後山山崖時,自已一顆心也一同掉了下去。自已心內萌動的些許情緒,始終道不清,看不明。或許又隻是自已不願意承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