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景炎元年秋七月,丞相文天祥奉了經略江西之命,初八日行登壇拜將之禮。是日早晨,天祥自丞相府中,率領眾將官乘馬來到壇下,大小三軍早已伺候。那壇周圍二百四十丈,分作三層,每層高一丈二尺。下層按著方位,分樹青、黃、赤、白、黑五色旌旗。中層是風、雲、日、月旗,分布四角,上層遍樹飛龍、飛虎旗,當中迎風立著一麵繡金“帥”字大纛。天祥下馬登壇,眾將分列左右,軍中鼓角齊鳴。旗牌官報吉時已到,陳宜中秉著節鉞,兩員中軍在後麵左右跟隨,一個手中捧著“經略江西丞相信國公定北大元帥”的金印,一個手中捧著尚方寶劍,步到壇上,南麵立定。天祥北麵受命,軍中換奏西樂。宜中口傳詔旨已畢,將節鉞授在天祥手中。左一員中軍官即將帥印代為掛上,右一員中軍官也代佩上尚方寶劍。天祥北麵謝恩。禮畢,宜中率領中軍退下。天祥就在壇上誓師,其辭曰:粵惟皇宋,奄有四海,三百餘年。上應天運,下洽民情,威震遠邇,德被黎庶;蠻、夷歸化,華夏傾心。蠢茲北虜,寒盟入寇。馬蹄所及,恣其蹂躪。憤我宗社,幾成墟屋;哀我百姓,淫毒備嚐。三宮北狩,皇帝南渡。凡我中國臣民,鹹當疾首;用是皇帝特命文某經略江西,蕩除胡虜,洗滌腥膻。複我邦族,還我民命。文某才薄德涼,時虞隕越。谘爾大小軍士,其各一乃心,用乃命,複乃皇室,為邦家光。榮施所及,矧惟文某?嗚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爾軍士尚其勖哉!
誓時三軍肅靜無嘩。誓畢,軍中又奏起軍樂,勇氣百倍。天祥下壇來到中軍升帳,齊集諸將聽令。先命趙龍領精兵三萬,逕取梅州。宗信領精兵一萬,去取會昌。此二路係吉、贛要道,先須克複。白璧領兵二萬,為兩路都救應。自家率領宗禮、李虎將中軍。杜滸隨營參謀,其餘偏裨將校,不及備載。調遣已畢,令前軍先行。遂入朝陛辭。
卻說陳宜中下得壇來,就往那邊壇上去,與張世傑行拜將之禮。大致與這邊一樣,不必細贅。天祥入到朝堂,恰遇張世傑也來辭朝。楊太妃道:“文先生、張將軍,此去但願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奴在這裏專盼捷報。如今宋室江山一擔的都托在兩位身上。可憐奴是女流,一事不知,皇帝年幼,真正是孤兒寡婦。務望兩位各矢丹心,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當銘感!奴母子更不必說了!”說著不覺抽咽起來。天祥、世傑同奏道:“臣等自當竭盡股肱之力,恢複中原,繼以肝腦塗地,以報國恩。”奏罷,辭出。張世傑自由海道進兵。天祥回到軍次,先行官早已啟程去了。宗仁、胡仇等著要送行。忽報有故人求見。天祥教請入相會。原來是皇宋前任權守贛州的吳浚,天祥做江西提刑使時與他相識。此時已降了元朝,封了順侯,派在伯顏帳下效力。阿裏海涯來攻汀州,伯顏又派了他跟隨嗬裏海涯。他仗著素來與天祥相識,在阿裏海涯跟前誇了口,要說天祥投降,所以此番來到。天祥不知來意,隻教請入來相見,分賓主坐下。天祥先開口說道:“仆與足下昔日是寅僚,今日是仇敵。遠勞光臨,不知有甚見效?”吳浚道:“今日雖是仇敵,焉知他日不仍做寅僚?久不見故人,特來傾吐心腹,何以足下一見先就說此決絕之話?”天祥拱手道:“如此說來,莫非足下已萌悔過之心,要投誠反正麼?果是如此,仆當奏聞朝廷,賞一個四品銜的主事。足下自北營來,必知北營虛實;倘能傾心相告,隻這便是一件大功。”吳浚道:“足下且莫性急,容仆細細奉告。古人雲:‘良禽相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又雲:‘識時務者力俊傑’。宋室三百餘年,氣運已盡,今大元朝大皇帝奉天承運,入主中華,況又禮賢下士,所有投誠之人,一律破格錄用。又久仰足下大名,特降諭旨,令各路軍馬倘遇足下,不許殺戮,必要生致。聖意如此,無非欲足下改事新朝,與以股肱之托。足下何不棄暗投明,不失封侯之位?仆為此事,特來相勸,務乞三思。”天祥聽罷,勃然大怒道:“我以為你投誠反正,方十分慶慰;詎料你出此禽畜之言,也不想你身為何國之人,向食哪朝之粟,欺君背主,賣國求榮。還有麵目來見我,出此沒廉恥之言。我文某一向隻知道:‘樂人之樂者優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你那一派胡言,隻怕狗彘也不要聽,何得來汙我之耳!我今日係興兵恢複的吉期,正缺少祭旗品物,就借你狗頭一用。”喝教:“左右,與我斬了。”左右聽令,一擁上前將吳浚推出轅門斬訖,呈上首級。天祥祭旗已畢,下令起行。宗仁、胡仇二人,送至十裏長亭,方才拜別。回到朝中,拜辭楊太妃,也要即日起行。太妃發下請三宮聖安的表文及黃金千兩,叫代呈三宮使用。二人辭了下來,便結束登程。
胡仇道,“我們今日雖是奉命往北,但沿途上多是失陷的地方,都有元兵把守盤查。我們須得改了裝束,冒作韃子,方得便當。”宗仁道:“我們堂堂中國之人,豈可胡冠胡服?”胡仇道:“時勢不同,隻得從權做去。我們雖是暫時借穿胡服,那一片丹心,卻是向著中國,比那些漢家衣冠的人,卻一心隻想要降順新朝的如何呢!我們此去,雖說是個欽差,其實是細崽的行徑,怎好不從權做事!”宗仁見他說的有理,就換上一身蒙古衣服。兩人分著背上了那千兩黃金,懷了請安表文,佩了寶劍,結束停當,扳鞍上馬,一路長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