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仇飽餐一頓,便嚷困乏,要去歇了。拉著宗仁到雲房裏來,悄悄說道:“大哥,你看天色已晚,我正好去取東西。你且在此等我,倘是等久了,可不要著急。我這來去,差不多有一百裏路呢!你放心安睡吧,我不到天亮就來了。”一麵說著,一麵急急的換上夜行衣。宗仁問道:“到底往哪裏去呢?”胡仇道:“自然還到鎮上去取。”宗仁還要說話時,胡仇已經走出天井,輕輕一躍,到房頂上去了。宗仁暗暗想道:“一向隻知道他是技擊之流。原來有這個本事,說不定鎮上鬧的事,就是他做出來的呢!”一時心中又驚,又喜,又是納悶:驚的是胡仇有這等本領,居然象俠客一流;喜的是有了這等伴侶,沿路可以放心;納悶的是他既幹下這個事來,何以三天以來,並沒有一言吐露?把我瞞得鐵桶相似。呆呆的坐在那裏悶想,一時人聲俱寂,四壁蟲鳴,那一寸心中,猶如轆轤般亂轉,看看坐至三鼓,隻得安排就寢,睡到床上,哪裏睡得著?隻是翻來覆去,好容易捺定心思,方才朦朧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天色微明,仍未見胡仇回來,不覺又是擔心。開出門去解手,走到廊下,隻見漆黑的一團東西,宗仁心疑,走過來蹴了一腳。忽的那團東西豎了起來,原來是一個人。宗仁定睛看時,不是別人,正是胡仇。
不覺大喜道。“胡兄回來了,何不到房裏去?”胡仇道:“弟回來得不多一會,因推了推門,是關著的。不便驚動大哥,就在這裏打一回盹,卻也剛才盹著。”於是宗仁解過手,一同進內。
胡仇提著一個包裹,進房放下道:“東西都取來了,一件不失。大哥請點一點。”宗仁道:“又何必點呢!隻是你把這東西放在那裏?如何把我瞞起來呢?”胡仇道:“我何嚐要瞞大哥!隻因那邊耳目眾多,不便說話罷了。”
宗仁道:“那刺客的事,莫不是也是你鬧的麼?”胡仇道:“大哥哪裏知道的?”宗仁道:“我隻這麼猜著,也不知是與不是?”胡仇就把當夜如何到安撫使署,如何殺了兩個韃子,如何放了十九個女子,如何留下樸刀,如何遇見狄琪,如何把包裹寄放在鴉巢內,一一都告訴了。又道:“昨夜還要有趣呢!大哥睡了。我到三鼓時候,前去取刀。見他們防備得十分嚴密,我便到馬房裏及中軍衙門兩處,都放了一把火,要想調開他們。誰知他們人多了,調不盡許多。後來又看見東西屋角上,都伏著有人。憑著我的本事,本可以躲避得過,然而究竟礙事。我就在屋脊上麵,故意露了一露影子,那兩個人便一齊趕過來。他們在南麵來,我卻伏在屋脊之北。等他走近,我隻伸手在兩個腳上,一人拉了一把,他們便倒栽蔥的跌下去了。我走過來一看,連那中軍官也圍著觀看呢!我就輕輕跳了下去,走到那中軍背後,把他的腰刀,輕輕拔了下來。仍然縱到屋上,好笑那韃子,猶如睡著一般,一點也不知道。我等他回過臉來,覷準了,賞他一鏢。眾人亂了,圍著去救。我這才翻轉身子,抱定庭柱,翻了個神龍掉尾的式子,又換了個順風拉旗,到正梁上,拔下自己的刀來。又把他的腰刀插上,留下一個紙柬,方才把刀送到鴉巢裏去。你道有趣不呢?”宗仁聽罷,半晌才說道:“這件事好便好;隻是於大事無濟,以後還是不要做吧。”胡仇道:“我本要刺殺那安撫使,為民除害。可巧他不在家,倘使在家時,叫我給他一刀,豈不省了許多淩虐?”宗仁道:“話雖如此。隻是胡兄知其一,不知其二。
從來奸佞之輩,逢君之惡,或者貪汙之輩,虐民自利,那就可施展行刺的手段,殺了他為民除害。須知那奸佞貪汙之人,不過一兩個,多不過十來個,刺殺他也還容易,警戒他也尚容易。此刻外族內侵,遍地都是韃子。他本來已經是生性殘忍,更兼仇視漢人,幾乎成了他韃子的定例。那一種淩虐苛刻,看的同例行公事一般,哪裏還知道這是不應為而為之事?就讓你今番得了手,殺了他,明天又派一個來,仍是如此。你哪裏有許多功夫去一個個的刺殺他呢?何況未曾得手,格外惹起他的騷擾來。你看前兩天那種搜索的樣子,隻就我們歇宿的那一家客寓,已經是鬧得雞飛狗走,鬼哭神嚎。那一班哨兵,借著檢搜為名,恣行動掠,內中正不知多少行旅之人,弄得進退無路呢。胡兄具了這等本領,莫若早點到了燕京,覲過三宮,覆過旨,仍到文丞相那裏立功去,倒是正事。”胡仇聽了,怔著半晌道:“這麼一說,倒是我害了河北百姓了,這便怎麼樣呢?”宗仁道:“既往不咎,以後再辦起事來,審慎點就是了。”說話之間,天已大亮。二人梳洗過後,吃了早點,謝過和尚,上馬啟程。走不上三十多裏路,隻見迎麵來了一人,生得唇紅齒白,態度翩翩,書生打扮,騎著一匹白馬。後麵一個小小書憧,背著書囊,緊緊跟隨。那書生見了胡仇,滾鞍下馬。
未知此人是準,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