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胡子忠裝瘋福州城謝君直三度仙霞嶺(3 / 3)

安仁之敗,你為何不死?”枋得道:“程嬰、公孫杵臼二人,都是忠於趙氏。然而一個存孤,一個死節;一個死在十五年前,一個死在十五年後。萬世之下,誰人不敬他是個忠臣?王莽篡漢十四年之後,龔勝才絕食而死,亦不失為忠臣。司馬子長說的‘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韓退之說的‘蓋棺事始定’。匹夫但知高官厚祿,養得你腦滿腸肥,哪裏懂得這些大義。”天祐道:“你這種不過利口辯給,強詞奪理罷了。什麼大義不大義!”枋得道:“戰國時張儀對蘇秦舍人說:‘當蘇君時,儀何敢言!’今日我落在你這匹夫之手,自然百口不能自辯的了。”天祐無可如何,隻得自去理事。從此枋得便絕了食,水米不入口。可也奇怪,他一連二十多天,不飲不食,隻是餓他不死,不過纏綿床褥,疲憊不堪。這一天,家人又送了飯來。枋得暗想:“餓既不能餓死,不如仍舊吃飯,免得徒自受苦,好歹另尋死法吧。”於是再食。不多幾日,魏天祐奉了元主詔旨,叫他到京。天祐又來勸枋得同行,被枋得一頓大罵,氣得天祐暴跳如雷,行文到江西去捉拿他家眷下獄,要挾製他投降。一麵整頓行李,到燕京去,便帶了枋得同去,心中甚是恨他,卻又不敢十分得罪;隻因他那一種小人之見,恐怕枋得到燕京時,回心轉意,投了降,那時一定位在自己之上,未免要報起仇來。因此不敢得罪,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枋得知道行期已近,便提起筆來,吟了一首詩,因為他本來有幾個朋友在福建,他隱名賣卜時,沒有人知道,及知天祐請他到了衙門,這事便哄傳起來,朋友們便都來探望,所以要作一首留別詩。當下提起霜毫,拂拭箋紙,先寫下了題目,是:“魏參政執拘投北,行有期,死有日,詩別二子及良友。”詩曰:雪中鬆柏愈青青,扶植綱常在此行。天下久無龔勝潔,人間何獨伯夷清!義高便覺生堪舍,禮重方知死甚輕。南八男兒終不屈,皇天上帝眼分明。這首詩寫了出來,便有許多和作。到了動身之日,便都來餞送。

枋得一路上隻想設法尋死,爭奈天祐嚴戒家人,朝夕守護,總沒有死法。一日天色將晚,行近小竿嶺。此處被金奎等在山上建了一座廟宇,派了喬裝道士,在那裏居住。枋得動身時,胡仇探得行期,先來報知,並述了枋得吩咐的話。宗仁、嶽忠、狄琪、史華、謝熙之等,一班扮道士的人,都預先到了小竿嶺來,整備素筵餞行。遠遠的便差小道士打探,探得到了,便迎下山來。先見了魏天祐,說道:“貧道等久仰謝疊山先生大節!聞得今日道出荒山,特備了素筵餞送。望參政準貧道等一見。”天祐暗想:“這窮山道士,也知道他的大節,真是了不得。”當即應允,一同登山入廟。熙之便要過來拜見父親。枋得連忙使個眼色。熙之會意,便隻隨著眾人打個稽首,一麵款待天祐,一麵祖餞枋得。言語之間,各帶隱藏。又一麵使人報知金奎。

隻因大色已晚,一行人便在廟中歇下。嶽忠等隻推說久仰大節,要瞻仰豐采。把枋得留在一間靜室內下榻,把方丈安置了天祐。那守護枋得的家人,因有一眾道士在這裏,便都各去賭錢吃酒。

這裏枋得便與眾人作一夜長談。又囑咐熙之努力做人:“我一到燕京,即行就死。一路上我便想死,前兩天忽然想起謝太後的梓宮,尚在那邊,我到那裏別過先靈,再死未晚。”熙之聽得父親就死,不覺慟哭,要跟隨北去。

枋得道:“這可不必!你要盡孝,不在乎此。不如留下此身,為我謝氏延一脈之傳。你若跟我到北邊去,萬一被他們殺害,將如之何?況且天祐這廝,已經行文江西,拿我眷屬。此時你母親和兄弟定之,想已在獄中。我雖料到他,這個不過是要挾我投降的意思,未見得便殺害;萬一不如我所料,你又跟我到北邊去,送了性命,豈不絕了謝氏之後麼?你須記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之求死,你之求生,是各行其是。不過你既得生,可不要忘了國恥,墮了家風,不然,便是不孝了。”熙之無奈,隻得遵守父命。枋得又勉勵了眾人一番。

次日早上起行,金奎早率領了一眾僧人,在山門外迎著,請到方丈拜茶。茶罷起身,金奎叫眾和尚,一律的穿了袈裟法服,敲起木魚,念往生咒。祝謝先生早登仙界。枋得大喜,執著金奎的手道:“和尚知我心也。”天祐見此情形,不覺暗暗稱奇,何以這裏的道士也知道仰他的大節?這裏的和尚又知道他必死,非但知道他死,又要祝他早死。真是奇事?一麵想著,上轎起行,經過了窯嶺,熙之又趕到前麵餞送,送過之後,一行人度過蘇嶺、馬頭嶺,便入浙江界,一路望燕京而去。將近燕京時,枋得又複稱病不食,連日隻是睡在車內。一天進了京城,天祐便先去朝見元主,奏聞帶了謝枋得入都,元主便欲召見。天祐道:“謝枋得在路得病,十分困頓,怕未便召見。”元主便吩咐送往報恩寺安置,派禦醫前去調治,等痊愈了,再行召見封官。天祐得旨,便去安置枋得。未知枋得此次能死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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