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英道:“狄定伯前者說是在仙霞嶺。方才貴夥又說仙霞沒有道士,這是何意?”毅甫道:“若說這仙霞嶺的山脈,大而言之:從東麵天門山起,過雁蕩、括蒼到這裏,直到福建、岑陽嶺、三祭嶺、翠峰山、新路嶺、迄南入西,到江西盤古山、南徑嶺,一路幾千裏,都是仙霞山脈。小而言之:從這裏清湖鎮起,迤南七千裏,入福建界,都是仙霞嶺。大約仙霞是個總名,近人把最高的一座,定了仙霞嶺名,其餘都另有名字,不過都是仙霞的別峰。他處人便籠統說過了,近地人卻分別的很清楚。如定伯他隻在蘇嶺結了一座茅庵,二位要會他時,隻消到馬頭嶺嶽公藎那裏,便可以會得著。”二人大喜。說話時,酒保已送上酒菜,三人對坐,把酒論心。楊、柳二人就在張家店住了一宿。
次日早起,張毅甫親自送到馬頭嶺,與嶽忠相見。通過姓名,便差人去請狄琪、宗仁來,共議此事。宗仁道:“既已應允了廣州那邊九月起事。我們又已差人去約濟南一路,他們亦必如期同舉,這裏萬不可夫信。如果怕沒有將弁,我有兩個小徒,劉循、劉良,勇力過人,可以相借。”嶽忠道:“便是我教的張雄、馬勇,也可以叫他跟隨二位,聽候指揮。”鎮龍大喜拜謝。
又談起此處一律毀去堡柵,改建寺觀,甚為可惜的後。嶽忠道:“便是我也日夕打算過來,當日謝疊山先生教這樣做,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以避韃鋒。也因為我們當日建立山寨時,隻在山之一隅,用亂石塞斷山路,過往諸人,都要繞山下小路,才能到仙霞關。我們那時,本怕不能大舉,才想出這樣辦法。此刻既是各處都舉事,我們也斷不袖手讓人。二位起義時,此處必定響應。”二人更是歡喜。聚了一天,即帶了劉循、劉良、張雄、馬勇、別過嶽忠等,先到嘉興去。
論理這條路,是先到臨安,再到嘉興,何以他二人卻先到嘉興呢?因為世英想起一件事,說我們雖說是舉義,然而說起來不過是一個平民,恐怕人家不肯響應,必要尋一個宋家宗室,奉之為君,方為名正言順。鎮龍道:“此時更到那裏去尋宋朝宗室呢?”世英因又想起一個人來,這個人姓趙,名盂堅,表字子固,係安定郡王之後,曾經做過翰林院學士承旨。宋亡之後,避亂在海鹽居住。那年程文海奉了元主之命,訪求江南人才,要薦他,他高臥不起,文海使威迫脅,他仍舊抵死不行,文海無奈,薦了他的同族兄弟趙孟頫。此人至今尚在海鹽,便想迎他到軍中,先做了監軍,以後覷便行事。或竟奉他繼了宋室之後,立之為帝。二人議定,所以在臨安並不耽擱,徑向嘉興而來。
先把劉循等四人,安置在家裏,撥人伺候。二人徑奔海鹽,尋到趙子固莊上,告與守門老仆,說有事要求見。那老仆進去良久,出來相請。二人進得莊門,隻見夾道桑陰、匝天濃綠,內中也點綴些花草,大有隱士之風。二人跟著老仆,走到一所房子內,拾級登樓。老仆領到了樓上,便自下去。二人抬頭看見子固是一位蒼顏老者,氣象蕩然。一個垂髫童子,侍立一旁。二人上前,拜見已畢。子固讓座,便問:“二位蒞臨,不知有何見教?”鎮龍見有童子在旁,因請道:“有心腹之事相告,乞王孫屏退左右。”子固道:“這童子隻在老夫身邊,並不下樓一步。有話但請直說無妨。”鎮龍、世英齊聲道:“胡元恣肆,宋社淪亡,迄今苦元虐政,人思故主,某等願從眾誌,毀家紓難,興複宋室,特來請王孫監軍。”子固道:“二位在宋,官居何職?”世英道:“某等皆是農民,並未授職。”子固起敬道:“難得兩位義士,不忘先朝,但老夫行將就木,隻求晚年殘喘,與聖朝草木,同沾雨露之春足矣,何敢多事!況不肖弟孟頫,屈膝胡元,厚顏獻媚,我趙氏祖宗,當慟哭於地下。凡我宗族,都蒙其羞,更有何顏,妄圖恢複,望二位努力為之。此時趙氏宗社已屋,胡元僭妄,凡我中國人,都同他有不共戴大之仇。但能起義恢複,凡是中國人,有德者皆可居之,何必趙氏!”鎮龍道:“玉孫話雖如此,遠望以宗廟為重,屈駕一出,以鎮人心。”子固道:“不瞞二位說,自國亡之後,老夫即居此樓,足不履地,日以賣字為生。有所不足,則老妻采桑、飼蠶、織絹,以佐朝夕。自恨不溘先朝露,更何心爭雄。二位果能恢複舊物,即據而有之,但能使胡無絕跡,即找趙氏祖宗,亦必含笑頂禮於九泉。二位好自為之。”世英道:“王孫高潔不從,某等隻好別求宋家宗室了。”子固道:“這大可以不必。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昔者,我太祖皇帝,軍次陳橋,驟遇兵變,黃袍加身,遂受天下於周。天下豈是趙氏私物?何必如此拘執?”二人再三相請。子固笑道:“二位孤忠可敬,誌氣甚大,何以識見反小?此時興兵恢複,是代全中國人驅除腥膻汙穢之氣,豈是為我趙氏一家之事?望二位旗開得勝,肅清宇內。俾老夫得再履中國土地,受賜多矣!”二人見子固執意不從,隻得興辭嗟歎而出。一路上商量,雖無趙氏監軍,此時人心思宋,或者亦可以行事。且待回到嘉興,再為商量。
不知回嘉興後,如何布置,且聽下回分解。